父亲好赌,极少会回那方窄小的出租屋。顾以薇因为年龄小,常年寄住在姑姑顾林玉家里。
大概是在初中时期吧,数月未曾见面的顾国森回来了。她当时正放暑假,在家里收拾着东西,顾国森一进门,就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尼龙袋子,飞快的往里面装着东西。
顾以薇没敢多问,默默听着他一边装东西,一遍破口而出的脏话。
她大部分都没听懂,但大致内容应该是“条子要找上来了”。
顾国森没来及的跑,被堵在了出租屋的门口。
当时他背上背着搜罗的东西,右手则拼命扯着顾以薇的衣领。夏天的衣服,极薄也极小。她的汗顺着脊背滑下,难堪难受,却始终没挣扎一下。
“放了我!不然……我这刀可不留情!”
他面对着围成一圈的警察与警车,不停晃着手中的匕首,那匕首离顾以薇的脸极近,她却失了神似的,躲都不躲。
顾国森拿女孩的命要挟警察,却并未承认她是他女儿。
以至于顾以薇也不知道,他如此只是权宜之计,拿她当幌子并不伤她,还是真想用她的命,换他一条生路。
那天燥热慌乱,聒噪至极。顾以薇耳畔与脑子都是嗡鸣声,当然还有顾国森的哀求谩骂,警察的不断劝解。
猛然间,她似有了些力气,狠狠咬上了顾国森的左臂。
他似乎未想过她会有如此举动,所以并未来得及躲避。
顾以薇却疯魔了一般夺过了他手里的匕首,没有任何犹豫,对着他划了过去。
场面,顿时混乱。
没有人意料到一个小姑娘会突然发疯。甚至连顾以薇自己都有些怔神,只一味望着匕首上的鲜血,瞳孔没有一丝焦距。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颈上都有一丝温热。以后她每次想起,也都会尽力去回忆,当时她身高只到顾国森的胸腹部,可当初,她到底伤到他哪了,伤的多深,她竟然全然不知。
顾国森因贩毒赌博获刑,顾以薇并未受什么牵连,把户口彻底迁到了顾林玉家里。
夜色,浓的暗沉,老旧街区里极为寂静,只有间或一两声猫叫打破沉寂,黑夜里的瞳孔却又很快隐入黑暗。
季芳菲说详细,却并不拖沓,寥寥数句,就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
周岑面上依旧没有什么神色,只是季芳菲招手停车之后。他松了口气似的下了车。
公园健身器械旁边有个长椅,他看到上面蜷缩着的身影时,竟然不知道要怎么走到她跟前。
她的故事,他听完了。
他的故事,她也了然于心。
周岑自嘲的觉得他和她很像,都有着不想提及的过去。
偏偏他把自己埋在过去,不让任何人窥视靠近;她把过去埋进心里,不让自己忆及。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顾以薇经历了怎样的修行,才能像如今一样,永远可以嬉笑怒骂,从不追忆。
他不知道,顾以薇是怎样的心境,到底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只是带了张面具,只要过去不消失,假面就会永远挂在脸上。
“喂,睡醒了吗?”
季芳菲站在周岑身后,大声冲顾以薇喊了一句,表面上似乎并没有周岑所表现的踟蹰。
那个身影微微缩了缩,却并没有任何回应,周岑蹙了蹙眉,一步一步走到长椅前。旁边的长椅附近有个垃圾桶,在夏季的空气里散着恶臭,连长椅之上也并不算干净。
顾以薇此时,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满身的狼狈。
白皙的手拽了拽她褶皱的校服衣袖,并未用多大力气,但顾以薇还是有了些意识,因为那股清凉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回家吧。”
这句话,周岑不知道跟她说了多少遍。
少年的嗓音似乎少了平日里的淡漠,多了些温柔的意味。
顾以薇眼角的泪顺着侧脸滑入鬓角,努力的不让他看见。
季芳菲讨厌看到她这个样子,再也顾不得周岑在场,直接走近之后用力拽了拽她的衣襟,
“你知道有多少人找你吗?你知道我们担心成什么样了吗!”
“……”
顾以薇身形有些摇晃,终于还是费力的坐了起来。
眼眶有些红肿,却并没有泪痕,反而有些半开玩笑的对着面前的两人笑着,
“就待一会,就让我自己待一会……我保证,我保证会回去……”
她的话有些颤抖,却努力想说的轻松,脸上的笑意,比哭还难看。
“跟我们回去吧,以薇,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解决。”
“没什么要解决,没什么……我就待一会。”
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手足却越发无措。周岑只是静静站在她眼前,半晌才开口,
“好,待一会。”
“……”
顾以薇眼神闪烁,一直咬着下唇不愿意松口,但看着周岑精致的五官,她还是仰着头,努力弯起嘴角。
月光下,顾以薇的脸更加白皙,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明明想哭,却还是满脸笑意,
“我又闹笑话了……下次,我肯定欺负回来,被同学欺负,太丢面儿了。”
“确实。”
她笑了笑,重新垂下头,音量低了些,
“我不是故意让你们担心的,你放心下次,下次不会了……”
“嗯。”
“本来就没什么事,也不用跟我哥详细说了……”
“好。”
“那你们先回去吧,我,我一会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