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港外不时响起的隆隆炮声便停了下来,在码头上也依稀只能看到海上的几点火光,但入耳的却只剩涛升涛落而已,让白天的紧张气氛一时消散了不少。
半夜一场小雨下来,天气倒也凉爽了不少,托马斯在家中好生睡到了天亮,一早起来他便出了门朝着仓房那边而去,只要自家搭在耶稣会的货物安然无恙就是最好,西班牙人与海盗战况如何反倒不在他关心之列,昨日去要塞里发作也不过是一时关心的失态而已。
按道理说昨天傍晚城中告警的信号一出,夜中巴石河那边便该有巡船和支援的骑兵过来了,若是今日海盗们还想发难,想必最迟下午更多来自马尼拉的切支丹和周边土邦的援军也会抵达,这样一想,这伙恶棍还真是有些得不偿失。
‘咦,这是怎么回事?’
他正边走边想,忽然脚下一滑的停了下来,就见仓房大门外居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处用麻包围成的小小街垒,如半座碉堡一般。棕色的麻包不知装了什么看起来沉重无比,层层麻包密密匝匝垒在一起看着怪异得很,倒像是华商船上的货物一般包装得紧密无比,在那麻包围定中影影绰绰还能看到来回走动的兵士,个个髡发短衣凶悍异常的样子,其中两人站在门边正各橫端着一挺火枪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这些兵士的样貌让他顿时脑中发懵,他们中既有华人也有土人,却绝没有一个像是尼德兰或是英格兰强盗的模样,甚至连黑奴都没有一个。
他一时失神之下不禁望向了不远处的要塞,先只觉得有些异样但并未看出端倪,但旋即省悟到,昨日还飘扬在要塞上的勃艮第十字旗竟不知了去向,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面从未见过的红色旗帜,那红底上看似白色十字星芒的图样并不对称,却透着一种规整之极的感觉,此时正好起风,那红旗在风中猎猎飘扬倒像是在耀武扬威一般了。
他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但转而又觉得太过荒诞了,过去自己也曾在海上厮杀过许多年月,无论是舰队遭遇还是港口破袭只要双方军力上了一定规模,总会闹出一番声势,然而看今日这架势,难道那些异族士兵竟是悄无声息间就占领了港口?
占领港口倒不稀奇,毕竟此地海水不深,多数地方都可泅渡,夜深人静时靠着划艇偷偷登岸倒也不是不能。但贼人上岸居然没有闹出动静,连火都没有放上一把就着实诡异了。更有那甲米地的要塞虽然并不算大,好歹也有石墙与火炮依仗,其中更是驻守了精锐的西班牙火枪手与最为彪悍的邦班牙武士近百人,居然也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攻下?夜中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听到,那些驻守要塞的士兵又去了哪里?
而且,这些髡发短衣的异族兵士又是何人?
髡发……短衣……火器看起来也颇为犀利……
托马斯瞬间像是抓住了什么,难道是……?
思绪被一声叫喊适时打断,喊声的源头是一名干练的短发战士,他身边正站着一位通事模样的华人男子,约莫四十五六的样子,正是此仓房的主人,平日与托马斯颇为相熟的。
托马斯见如此情形,暗道一声不好,但虽然想要转身便逃,双脚却不听使唤地木在当场,眼看着那战士与仓主走上前来。
“你就是耶稣会的泰神父?”那战士显然已听华人仓主说了托马斯的事情,用汉话问道,脸上却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让他颇感畏惧。
托马斯赶紧回礼,“小人正是耶稣会士泰台摩,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我们是大宋伏波军,我军昨夜已正式接管此地,大宋海东路招讨司特宣谕甲米地军民教徒人等,只要你们老实听教,本军自会保障尔等生命及财产安全,这仓房之中有你的货物可自行清点,中间我军若有需要也会从优给价,你还可将这话传与教会及港中熟识之人,不必惊慌。”
这兵士说这话时托马斯斜瞥了一眼路口,似乎还有其他兵士也在拿着一种特殊的铁皮卷筒在喊着类似的话语。
‘大宋?’
托马斯猛然想了起来,据说那些在婆罗洲上的澳洲人便是自称为大宋后裔,这样一来这些短毛兵士的出现也就说得通了,看这群人的打扮与他们口中自称的伏波军,多半就是澳洲人的军队不假了。
只是昨日攻击港口的那些军舰明明挂着荷兰与英国的旗帜,难道这三家已经组成了联盟?若真是如此,那马尼拉可就大大不妙了,而对方竟然费尽心思搞得这样遮遮掩掩,这就更让托马斯觉得澳洲人所谋不小,但好在看他们当兵的态度倒还和善,丝毫看不出兵不血刃便攻下了甲米地要塞的手段。
思及于此,托马斯眼神犹疑之下便异常恭敬起来,惯于投机的性子又在心中冒了头,“不知小人有何可以效劳?”
毕竟目前看来这所谓伏波军多半是已经全部占下了港口,若是加以亲近倒不失为能够了解情况的法子,无论经商还是避祸,第一手的信息都是无比宝贵,这倒也是看到伏波军战士待人和气托马斯才会作此想,真换了荷兰人他恐怕还是有多远跑多远才最为稳妥的。
那伏波军小战士听他如此一说,倒有些诧异地打量起这位神父来,半晌之后才漠然问道:“你可愿做我军的通事?”
…………
刘晋秋此时正站在甲米地要塞不高的堡墙上看着远处港口外正在离去的英、荷联合捕奴船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