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不是君子,但在某些地方却比君子还要君子,例如对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之前他说吴家没有先礼后兵的道理,不管吴书亦是不是听到了,但这一份别开生面的礼依然让他甘之若饴。
所以徐江南往前走了一步,学着吴书亦的样子,然后挺了挺身子,声音醇厚说道:“请前辈赐教。”
活了二十多年,徐江南都不曾说过一个请字,或者准确说,不曾真心实意说过一个请字,就连李先生,早年的时候,别说请字,好脸色都没有过,直到后来明白事理,尊敬归尊敬,但拉不下脸皮,这一次是不由自主,古语说,与君子交,如入芝兰之室,如沐春风,与大侠交,怕就是这般,意气侠骨香,心悦诚服。
只不过公是公,私是私,徐江南往前一踏的时候,并不欺瞒说道:“稍后你先走。”
苏邶风愣了一下。
徐江南没回头,只是继续望着吴书亦。“之前我觉得吴家可能有傻子,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老前辈先前说不确定吴源生死,这话要是不出口,我还当吴源真死了,可这话一旦说出来,我反而不信了。甚至怀疑吴家早就有了吴源的消息。
只不过脸上过不去,想拿我徐江南开刀儆猴而已。”
苏邶风眼神不定,像是不信自己的人会诓骗自己。
徐江南脸上笑意不减,继续说道:“要真是着急,也不会等着今日才出手,难道报仇不比春秋剑重要?这当中的轻重缓急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不过从吴家的态度里,我相信唐桀应该是死了,春秋剑应该也掉了,但吴源或许有什么隐秘的假死手段,将凶手给瞒了过去。吴家家主想让江湖人看到吴家对他们的态度,要是寻常人,怕江湖人看出当中的敷衍了事,我就不一样,不偏不倚,刚刚好,本身就和吴家有隙,也豪言要去唐桀人头,更重要的是我还有动机,之前我没想到,老前辈倒是提醒了我,就是春秋剑,我对春秋剑没多大兴致,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啊,尤其吴家,我爹占了春秋剑这么久,到死都没还回去,谁能拍胸脯说我徐江南没兴趣?”
徐江南摊开手,无奈说道:“偏偏就我能,但我拍胸脯没人会信。”
吴书亦笑了一笑,冬日渐暖。“我信。”
徐江南更加无奈说道:“老前辈信没用。要堵江湖众人之口,非我莫属。所以,老前辈此行的目的,应该就是小子,不然老前辈也不会对小子心怀愧疚,说了那么多不谈,还请小子喝酒。她应该跑的掉。”
吴书亦竖了个大拇指,不吝啬。
徐江南突然又笑了起来。“当然还有一个缘由。江湖,从来就是男人的事。”这个只手握着桃木剑的青年剑仙,同时也是被人断定再往上便是死路的九品剑侠,这一会重复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语。“所以这一剑,无论接得下接不下都得我来接,请前辈赐教。”
吴书亦眉头一扬,酝酿许久。“老夫收回之前的话,要论剑道,你小子不在顶上,要论风采,小辈当中你占魁首。”
话语落定,吴书亦的剑气又提了起来,“但是这一剑,老夫依旧不会留手。”
凛冬将至,大雪纷呈。
吴书亦提了口气。
徐江南只觉眼前一亮,一座纯黑色的道门法相在吴书亦背后若隐若现,庄严厚重,就像当初在卫城,剑阁老前辈一掌打散苏烟霞命数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尊法相,徐江南的眼神微凝,依旧是之前的御敌姿态,倒不是他不想动,而是脚若千斤,千丈平原上,他发现自己竟然只有抬头仰视的力气。
至于苏邶风,早在法相初生的时候,便已经离去。
百里之外。
她站在一方山丘上,眯着眼,穷极视力,她只能看见一座黑色的法相,两个如同蝼蚁一般的黑点人物,她其实一直想不通徐江南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会站在她的前面,且不说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说一个是辽金人,一个是中原人,这一点上,她就想不通徐江南这么做的原因。
但是这么多天相处,她只是隐约觉得后者跟常人有些不同,但要具体说,她又摸不到头绪。
但这一点放在吴书亦眼里,就很好解释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就是迂腐,并且执拗,依照苏邶风的道行,自然看不出来,因为在她眼里,徐江南跟寻常的中原人不一样,这样的人,怎么会迂腐。
可吴书亦是见惯了朝廷更替的老妖精,一双眼睛不知道洞察过了多少人心,徐江南只是行事圆滑,不拘一格,骨子里其实跟有些书生一样,例如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别人尊师,尊道,他尊孝,尊心,同样是迂腐,只是迂腐的对象不同而已。
但是你要是说他迂腐,徐江南肯定会拍烂桌子跟前者拼命,因为迂腐这两个字眼,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褒义词。
可一旦迂腐固执的人,开始把这份迂腐固执的理念向下一辈传递的时候,就会发现这种人,不仅可恨,还可怜,也可爱,而且还让人心生尊重。
但现在这样的人很少,因为许多迂腐的人,只是用这份理念来给自己挣名声,挣钱财,满足私心。
吴书亦见过很多前者,也见过很多后者。对前者他心生敬佩,就像当初大秦末年,一个后生小子想救一救病入膏肓的泱泱大秦,可惜昙花一线,最后变法失败,反而动摇了大秦根本,被车裂于市,可临死的时候,这位法家读书人也只是面容安详,吾之心意,苍天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