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首先打破了沉默。一发子弹破膛而出,正中外民的心口。他的身体向后猛然翻去,胸口的破洞中冒出黑烟,化成了纷扬的群鸦。
浓烟中探出一只可怖的巨爪,撞翻了一张牌桌。扑克、筹码和炽热的鲜血在屋里四下飞溅,而猎人正要退下打空的弹壳。
卢锡安拔枪指着猎人,法警们指着卢锡安,而长角在酒馆里横冲直撞,争分夺秒地把各处散落的钱拢到怀里。
屋子里每一把枪都响了。子弹横飞,倒下的人既有枪手也有法警,而卢锡安找了一张台球桌当作掩护——然后他就发觉自己陷入了另一番窘境。
“你好,陌生人。”赛娜的枪端正地顶着卢锡安的额头。她的眼睛如同一片温柔的草原,间或点缀着些许黑色。卢锡安几乎忘了自己面前是一把上了膛的火器。
“夫人。”他回答。
“我猜你应该会想要做个好人吧?”她说着,一个酒吧招待灌了铅似的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两人身边,嘴里缓缓冒出黑烟。
“有多好?”卢锡安说。
一发子弹削掉了桌子的一角,赛娜矮身一避。动作快得卢锡安几乎什么也没看清——他也从来没见过有人能躲开子弹。最起码不会这么胸有成竹,而赛娜显然游刃有余。
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胸前的警徽反射着光芒。法警中的明星,尽人皆知的夺命快枪。
“嗯,非常好,”她坏笑一下,轻柔地没收了卢锡安的手枪。“别着急,会还给你的……只要完事以后你还活着。”
她躲在掩体后打出两发快枪,然后翻出去加入了战斗,留下卢锡安一个人还在琢磨这是什么情况。
接下来的枪战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赏金猎人瞅个空子,从河民翻滚的身体里掏出了一件油腻腻的东西,然后闪身窜出了酒馆大门。
河民尖叫着追了出去。大部分客人都成了尸体,再没什么东西可以打了。幸存的人穿过马路去对面继续喝酒。在秃鹫河谷,死尸和烈酒一直有求必应。
法警们会说,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卢锡安决定金盆洗手,开始为政府干起了猎魔的行当。
虽然他们还会说,卢锡安可不是为了救人于水火,而是为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她脸上挂着笑容,躲开了一枚子弹。
撇开潦草不谈,长角的地图倒也算是有用。卢锡安按着地图指引,出了天使镇向北徒步而行,走了感觉足有一百年之久。
大多数活人从来不敢深入北方这么远。目之所及的色彩显得越发鲜艳,空气里也似乎漂浮着诡异的魔力。
卢锡安打盹的时候,他非常肯定有些巨大的生物就潜伏在他眼角的余光之外。不过他并不觉得害怕。太阳落山之后他就会扎营,做好准备。因为夜晚是影子最有力量的时刻。
他将会感觉影子把自己拉出身体,不停地往下拖拽。他的皮肤很快就会刺痒并成片剥落,嘴角扭出饥渴的狞笑。他会感觉到烈火,听到魔鬼用他的声音低语。
靛蓝色的鼠尾草原会化作一片炼狱火海,而自己是泅水的人。他还会感到愤怒。可怕的、不老的愤怒,羞耻,还有厌恶。
灵魂中的黑暗挤出恶毒的胆汁。这就是战斗开始的时刻——魔鬼想要霸占卢锡安的身体,而他所剩不多的自我就要拼尽全力地夺回来。
最近,卢锡安发觉变身的持续时间越来越长。他很不喜欢。
他感觉皮肤开始刺痛,夜晚的凉风一吹便出现了龟裂。卢锡安靠着一根断木休息,尽可能地放松自己。他绷紧了肌肉——等待着变身,缠斗,和黎明的前兆。
他向上望去。天空扭曲着变作了猩红色——永久不尽的日落,周围环绕着火焰。他身旁的树木如同可怖的图腾,钻进冥界般的浓雾里。只有营火附近被照亮的地方还是原来斑驳着绿色和棕色的草地。变化开始了。
又或者不是变化,是更糟的事情。
密林深处传来一声火车的哨音,空空地回荡。魔鬼般棕红的浓雾里袭来又一个声音,像是有人打了个古怪的呵欠。这和之前不一样,是卢锡安没有预料到的东西。
可他现在没法战斗,因为他既不能转身,也不能拔枪。粗壮的金属腿驮着一个巨人般的身躯,像踩碎玩具一样碾过古老的树林。
卢锡安动弹不得,眼睛也无法转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发光的核心饥渴地啃食着煤炭,可怕的血肉。一个早已死去的壮硕身躯,肩膀上的球形火车阀门正喷吐着蒸汽。
是恶魔,卢锡安心想。又一个恶魔。
巨怪一步步走来,在雾气中始终看不真切。它屈腿弯下腰来,火光渐渐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卢锡安。”它开口道。
卢锡安立刻认出了这东西——这人。早已被认定为失踪或是死亡的百万富翁。在多年前和外民的赌局中,他押上了自己的心脏。
“杰里米亚?”
曾经的工业巨子笑了。他已经变得如此畸形,最后一点人类的残余也已经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烈火锻造的蒸汽装具,还有一堆废弃的机车拼装出的森森骨架。
他的腹部燃烧着一座恶魔的熔炉,两人之间的营火好像也被拽得歪向了一侧,仿佛顺应着杰里米亚的呼吸。
“好伙计,我曾经确实叫那个名字。”他的声音几乎要将大地融化,而卢锡安全身瘫痪地坐在他面前。“你可以叫我厄加特,我自己挑的名字。”
“我知道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