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沟坎,竭力跨过去就是;面前有荆棘,咬牙穿过踏平皆可;至于那道横亘的沟壑,无非是父皇积攒多年的仇恨,父皇要泄,雷霆怒气、烈风暴雨,他都能咬牙承受。
只要能抵达彼岸,触到深藏数年的明媚春光。
毕竟伽罗和独孤信没做过半点对不住他的事,这是杨坚最强硬的底气。
杨坚脊背渐渐挺直,方才的失落隐去,代之以坚定,“我明白,所以不奢求父皇立时答应。但父皇以君王的身份威逼伽罗,罔顾我的心意强行选定姜琦,这不行。”
“父皇逼过独孤伽罗?”
杨坚没回答,又问道:“抛开独孤如愿、高探微。单说独孤伽罗和独孤信,你可愿意接受?”
“单是独孤伽罗……”乐平公主偏着头,神情颇为勉强,“皇上若是执意,我总不能阻挠,她那个人,也还算有意思。至于独孤信,我不在意。但独孤如愿和高探微,绝对不行!”
“他们两人会血债血偿。”杨坚沉声。
殿内片刻沉默。乐平公主素来信重杨坚,亦十分怀念当年那桀骜顽劣、意气风的少年——那比淮南时的阴沉、建章宫里的冷厉更让她欢喜。倘若真的如裴矩所说,独孤伽罗能令皇上恢复旧时的意气,她愿意接受,甚至出手相助,帮皇上一把。
哪怕父皇绝不可能让独孤家之女入宗庙,在母后灵前跪拜,能让她安然住在建章宫,也是好的。
只是……
“万一独孤伽罗藏得太深,总是找不回来呢?”
杨坚眸色微沉,神情稍露凶狠,“上天入地,都得找回来!”
——至少独孤信还在他手里,他不介意卑鄙一回。
这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誓要挖出的架势让乐平公主打了个寒颤,没忍住,又憋出个喷嚏。心里暗恼裴矩怎么还没请来侍医,回头一瞧,就见那道身影恰好到了门前,拎着药箱健步如飞。
乐平公主勾了勾唇角。
不管杨坚是否乐意去仪秋宫,杨忠既然安排召姜琦进宫,段贵妃自然照做。
传旨的内监到了姜府,姜家众人自然千恩万谢。
正巧陈宣华才从衙署回来,特地请他到客厅奉茶,探问贵妃请姜琦入宫是为何事。那内监哪知底细,两杯茶喝下去,也没能探问出所以然,只能好生送出去。
待得内监离去,陈霸先才笑道:“贵妃常召宣华入宫,这回想必也差不多,父亲这是?”
陈宣华生得端方稳重,即便上了年纪,也还存着儒雅气度。朝堂沉浮多年,见惯了盛衰起落,半点不像梁睿骄矜弄权,素日颇平易近人,说话也平和缓慢,即便跟梁睿对峙时,也甚少有激烈言辞。但因他气度权位使然,加之政绩斐然,朝臣颇为敬服。
此刻,陈宣华坐在方椅中,神色颇肃,“今日麟德殿的事,你没听说?”
“麟德殿什么事?”陈霸先诧异。
“皇上留殿下用午膳,谁知没过多久,殿下就怒气冲冲地出殿,公主紧追在后。我正要去禀事,远远瞧见,殿下走路生风,迥异往常。”陈宣华抬头,看向长子,“皇上与殿下同心,何曾有过这种事?”
“父亲的意思是?”陈霸先十分意外。
“殿下行事持重,极具手腕,若是为朝堂的事,不会轻易失分寸。既然有公主在场,想必当时殿内涉及的是家事。”
陈霸先颔,“父亲怀疑,跟宣华被召入宫的事有关?”
“皇上和贵妃都青睐宣华,这点可以确信。但是殿下——”陈宣华眉头微皱,“那日铜石岭登高,先是宣华被劫,随即查访私矿的事,那些事情压着,我想同你推敲此事也不得空。殿下殿下在这件事上,恐怕跟皇上不是一条心。”
“儿子明白父亲的意思。”陈霸先斟茶,在他对面坐下,“殿下端贵威仪,不近女色,忽然带个女子去登高,确实蹊跷。宣华认得那姑娘,我后来问了,那是独孤如愿的孙女,不知为何住在建章宫。”
“独孤如愿的孙女?”
“嗯,独孤信的女儿,据说这几年养在淮南。独孤家和宇文家的事,父亲比我更清楚,哪怕殿下可能瞧上了那姑娘的容貌,但有皇上压着,不可能成事。”陈霸先倒是笃定。
陈宣华皱眉,“皇家的事,哪能轻易定论?殿下行事稳重有分寸,既然带她登高,必定另有计较。当时你也瞧见了,殿下对宣华不闻不问,倒是对那姑娘嘘寒问暖,关心非常——那分明是做给我们看。”
“父亲是觉得,殿下不想让宣华进建章宫?”
“倘若殿下有意,当时就不会是那态度。承寿寺的消息传来,你没见殿下的反应?骑马就追过去,显然全心牵系。过后严查密搜,也是为了那傅姑娘,捎带着宣华。有了消息,也是亲自去接,这还不够明白?他有了意中人,无意于宣华。”
这些细节陈霸先当然也有觉察,一时无言以对。
陈宣华又道:“那日是你带大家去铜石岭,我起初不曾留意,后来碰见殿下,才觉得蹊跷。你早已知道殿下要去那里是不是?”
陈霸先垂眼,含糊道:“儿子也不知道……”
“别瞒我!”陈宣华神色陡肃,轻拍桌案。
陈霸先忙站起身,瞒不过,只能承认,“是。”
陈宣华脸色陡然难看了许多,“谁许你在建章宫安插眼线!”
“父亲明察,儿子不敢。”陈霸先纵然官高位重,在陈宣华跟前,还是十分恭敬,忙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