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好名字。安哥儿。我的安哥儿。”庄嘉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满是泪花。
庄叔颐知道她喜欢这个名字。她也喜欢这个孩子,希望他能够平安地活下去,即使是在这乱世之中。
民国二十六年这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一年。新生儿的啼哭声,与大地的悲鸣交织在一起,回荡起叫人无法忍受的,悲怆的交响曲。
七月七日的这一天,是四万万国人无法忘记,也是后世所有中国人所不能忘却的一天。那一日,卢沟桥上的炮火隆隆震响。
战火在一瞬之间便将整个中国燃烧。
而距离卢沟桥如此之近的北平,更是像被人架在了烧红的炭火上灼烧一般。庄叔颐站在教室里,耳边是炮火震天的响声,但是她却平静下来了。
“我们继续上课吧。”庄叔颐捡起被震掉下讲台的粉笔,继续在黑板上书写。
“老师,现在不是上课的时候。”白玉萦咬着嘴唇,顶着众人的视线站了起来。“老师,国家危难之际,我们怎么能继续呆在教室里上课呢?”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庄叔颐明白她想说什么,也明白这一教室激动亢奋的学生们在想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坐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啊。
“去援助他们。我们可以帮忙救助,我们甚至可以上战场去打败他们!”学生们七嘴八舌地提意见,将整个教室吵成一团。
“然后呢?”庄叔颐冷淡地继续问道。
是啊,他们如今可以做的不过也只是这些了。难道这能守住他们的城墙,守住他们的国土吗?在庄叔颐痛苦了如此之久的现在,她很清楚,这答案。
当然是不能的。
“然后死亡吗?你们这些没有练过武,没有受过军事训练,没有见识过鲜血和死亡的人,难道还想着凭自己去打败敌人吗?”庄叔颐高声道。“你们连我也打不过,难道那几十万日军是纸糊的吗!”
“难道老师你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国家灭亡吗?”学生们愤慨地站了起来,齐齐地逼压向庄叔颐,像一只军队。
望着眼前这一片充满了生机的眼睛,庄叔颐笑了。“当然不是。你以为只有前线才是战场吗?不是的。这里也是战场。”
同学们一片迷茫。这里不是教室吗?算什么战场。
“知识,中国的文化,就是我们的武器。日本人在东三省企图奴化我们的未来,教导那些孩子日文,向全世界宣告这就是他们的领土。但是我们知道,这不是。那不是我们的语言,也不是我们的未来。”
“文字、学识,才是我们的武器。”
“老师,如果ròu_tǐ被消灭了,思维是不能存在的。”学生们不能理解庄叔颐思绪里所存在的那条道路。
庄叔颐只好退而求其次,继续劝说道。“不管怎么样,保全你们自己。你们才是这个国家的将来。”
“可是老师,‘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若是连我们都退缩了,那么中国真的就无人去救了!”学生们努力地劝说她。而更多的学生则是毫不犹豫地离她而去。
庄叔颐望着她们的眼睛,不由地笑了起来。因为她想起了,当年在上海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从劝说她的老师那里离开的。连说的话也分毫不差。
世间的轮转真是快啊。她也许是对的,也许不对。但是这些孩子的选择没有错。中国之少年,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庄叔颐笑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话,然后背对着空荡荡的教室,轻声说道。
“下课吧。”
北平这座城市,真是叫人震惊。明明战争已经打到家门口了,可是仍然好似是不曾看见危机一般。庄叔颐所住的猫耳胡同,黄昏凉快的时候,仍然有一大帮的邻居坐在银杏树下乘凉。
胡同里年纪最大的刘老爷子捧着自己的茶壶,喝几口,才说话。“不怕。咱们这,多少年的皇城了。明朝做了国都,清朝打进来,还不是照样做国都。没什么,过去就好了。”
“老爷子,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可是日本人!”庄叔颐忍不住插了话。
“日本人就日本人吧。总不能真的打进来。”李嫂子一边追着自家的小孙子喂饭,一边抱怨道。“就是城门都不开了,那菜都得涨价。你还不好好吃饭,过两天叫你饭也该吃不上了。”
胡同里还是过着从前的日子,仿佛那耳畔雷鸣一般的炮火和爆炸声,都不过是大街小巷的小贩传出来的吆喝罢了。
庄叔颐只觉得这些人像一块秤砣压在她心上,叫她急得喘不上气来。好似只要那些日本人不打到家门口,这件事就还不算开始似的。
当然也不只有这一面。还有另一面。
战斗持续了好几天,城外的炮火声好似没有个尽头一般源源不断地响着。几乎所有的学校都停课了。学生们、老师们、市民们,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涌到了街上,伸出自己的手,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庄叔颐跟着人群向前走,看到了战火升起的紫烟,也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希望。
“给。老师,您不是晕血吗?不要跟来了。”同学们在看到庄叔颐的身影时,半点不觉得奇怪。就老师那脾气,不来才奇怪。
她虽然老是劝说他们要保重自己,但是却半点不知道要保护她自己呢。
“我不晕血了。”庄叔颐帮忙分担旁边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