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了临夜,苏杨儿照例如浴就寝,她倒也不认生,换了新地方也能很快睡去。
只是小玲因她傍晚乱发脾气,还是有些怕她,不如往常亲密,刻意靠着床沿。
这苏家一行千里迢迢至此,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小小山城,皓月当空。
正是夜深人静时,苏家上下各个满怀疲倦,皆安歇下。
不同于苏家清冷,这时宜兴县府后衙内,正值热闹之际。
当地知县陆宰正于起居处摆下宴来,会请远道而来贺他得子的远房亲戚,需知陆宰生活俭朴,不尚奢靡,是以桌上虽只摆有鲜鱼一尾、时蔬两碟、蒸山药一碗、温酒一壶,如此三菜一汤,于他而言已是极富诚意,纵使上官来了,他至多也只能摆出这些来。
此时席间除陆宰外,还坐有一名中年女子与一名青年郎君。
那中年女子身材丰满,举止落落大方,但相貌却无可称道之处,此女正是陆宰的夫人唐氏;这陆夫人刚刚产子,不便与青年郎君久聚,只谈了两句话,便在丈夫的劝说下返回寝处歇息。
而那青年郎君,相貌英俊,他见陆夫人要走,连忙起身,目送她离去,才敢坐下。
此人赫然是先行一步,抵达宜兴的陆靖元。
可不知为何,他这会儿才得以见到这位老来得子的伯父。
只听陆宰道:“衙下公务繁忙,怠慢了贤侄了。”
闻他寒暄,陆靖元应道:“伯父为一方父母,勤政爱民,实为宜兴之福。”
此时他一改与面对苏杨儿时的死皮赖脸,倒还真有了些世子风范。
只是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暗暗想道:“你一小县衙哪来这么多公务?”
陆宰仿佛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来,笑道:“那令尊近来可好?”
陆靖元听到这话,却不由皱了眉头道:“原本很好,可是眼下却不知道了…”
陆宰跟着眉头一皱,问道:“为何?”
陆靖元怅然若失道:“侄儿在路上听闻我军遭辽寇伏击大败,前线战事胶着。”
陆宰点头道:“此事我亦有所耳闻,莫非老将军也在军中?”
陆靖元摇了摇头,道:“侄儿走时爹爹尚处家中,但不知他老人家此时身在何处。”
“原来如此。”陆宰听了,沉吟道:“贤侄毋须忧饶,既然你临走时,将军尚处家中,那这十数日功夫,即使昼夜行军,也不至深入辽地,何况为今胡辽势垂,纵使一时侥幸得胜,那也断无能伤我军中大将。”
听他一口一个老将军,好似两人并非沾亲带故,只是恰巧同姓一般疏远。
陆靖元听了竟也不以为意,因为他们两家本就是远亲,只是有同一曾高祖罢了。
陆宰高祖陆轸,是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间的进士,而陆靖元的高祖陆琦,是其兄弟。
陆轸这一支世代从文,而陆琦这一支三世经武,到了陆靖元与陆宰已无血缘可言。
就这份亲戚关系,论起来,比苏杨儿与苏翁还要远。
而且陆宰原本久不出士,直至近年才肯接受提举,添为淮西提举常平,专管粮运。
陆父这才想起,自己家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亲戚。
可惜的是陆宰出士不久后,便受人牵连,被贬至宜兴做了这小城知县。
不过陆靖元知道此人在朝中深受某几位大人物的器重,料不久后便又会官复原职。
是以当听他分析起自己父亲的处境时,还是心下稍安,道:“伯父,有你这番话,侄儿凭端安心了许多,对了,还有一物爹爹托我赠给您,以贺您喜得贵子。”
边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团由油布包裹的物事来,这包裹四四方方,看不出里面包的是什么,陆宰见了,径直说道:“不妥,贤侄你能来,即表拳拳心意,我又岂能收受老将军之物,贤侄请收回吧。”
这陆宰倒是个清流人物,陆靖元见了笑道:“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是我爹爹从敌军藏邬中缴获得来的辽本,爹爹他听说您喜欢藏书,特着我交送于您,聊表心意。”
“辽本?”陆宰闻言眼前一亮,他是喜欢藏书不假,而且还是有名的嗜书如命。
但书在宋时可是精贵物,虽已有了活字印刷,但纸张昂贵的局面不减当年。
陆宰虽然一时见猎心喜,但心下又可笑这人情冷暖,他未出士前,可不见陆父如此殷勤,这会儿反倒又是贺喜,又是赠书的。
当下便欲再行拒绝,宋儒就是他这样,固执而又倔强。
可陆靖元这时却又说道:“伯父,说来惭愧,小侄尊上三世经武,为今小侄亦想入士,可惜才疏学浅,家父命我拜访您时,需得向您认真讨教,他还说只要能得您一分学问,小侄此生便受用无穷了。”
他这张能将苏杨儿说的哑口无言的嘴,倒还真不是盖的,有的没的,都往外说。
听他这一顿马屁拍下来,陆宰也被他说的有些心痒难耐起来。
“想这将军三世,满门屠夫,今日竟想栽培一名士子出来,高祖侞唔,倒也欣慰。”
一念及此,当下他便问道:“那这辽本上载何物?”
陆靖元摇头道:“家父吩咐,在妥善送到伯父手中前,不准拆封查看,更何况小侄不通辽文,实不知书上写的是什么,连书的样子都没见过。”
听他这么说,陆宰无疑更加心动起来,可还是犹豫不决,他若收了,那这门亲可就真的认下了,纵然说同姓既有缘,不亲也是亲,可他实在不想和这满门屠夫的远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