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串子“哗”声轻响,进来的是随堂少监曹成福,先头打帘那下还带着些急切,可一踏进房就立时缓了下来,轻碎着步子走到案前。
秦恪还是没抬眼,搁了铲子,朝钵里加着花蜜。
“禀督主,先头圈过名字的一个不落,都拿齐了。下在牢里才刚开了皮,七七八八又咬出一堆来。”
曹成福嗤着鼻子谑笑,窄细的眼向上翻了翻,将浮尘搭在青色直身的袍袖上,近前端起盛着冰酪的甜白釉瓷碗,只从旁边的琉璃盏中舀了琥珀梅汁淋上,拿匙子略拌匀,盈着笑捧过去:“督主请用。”
他“嗯”声没接,慢慢开了腔:“你打算怎么处置?”
曹成福笑容一僵,没敢去看那两道斜来的目光,赶紧搁了碗,躬身退了半步:“奴婢怎敢自作主张,全听督主吩咐。”
秦恪撂了银匙,拿直押拓起香膏:“案子是陛下定的,该怎么处置自然也得由陛下定夺,咱们做奴婢的只管上体圣意,差事不光要办,还要办得妥帖,心思可千万用对了地方。”
“是,是,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我天明还得去陛下的吉壤那边瞧瞧,晚上再到神霄宫把老祖宗替出来歇歇,司礼监这边你看着,回头叫人把新到的塘报都送来,等我出宫看。”
“督主放心。嘿,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敢是又头疼了吧?”曹成福眼头明亮,早觑见他眉心微微泛紫的印子,赶忙捧了香篆递上去。
他接在手里,把香膏压出半指长短,笔毫状的一颗,又用金箸开了孔,放在紫檀香座上点燃。
润白的烟气冒起,竟不升腾,反而涓涓倒流,垂瀑般倾泻下来,到座基处重新笼聚,汇作潭溪状,飘散的丝缕萦绕期间,如云似雾。
“还有什么?”他阖眼轻嗅,慢慢向后靠。
“督主交代下的差不多都办齐了,就是……奴婢听说,送去西山营的官妓,今儿晚上不知怎么的,暗中被提出去一个。”
从吉壤回来刚进戌时,天还大亮着,城中的街市却已见冷清,灼浪四下涌动,没半点风,连平日里招展的旗幡都死沉沉的耷拉着,莫名透出一股垂死的气息。
秦恪进陟山门之前抬望了一眼,落日远垂,大半片天都染得红殷殷的,静肃中似乎蕴着几分躁动。
他唇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下,过门朝山上走。
这西苑原是前代遗存,本朝定鼎后又几经营建,百余年来渐渐成了现在山河汇聚般的仙境模样。尤其是液池南端的琼岛,既是整苑中心,又是至高之处,自然成了集天地灵气的绝佳妙境。
自臻平十二年起,当今圣上便移居此处,朝政后宫都丢到了一边,对外只说是澄心悟道,为江山社稷祈福禳灾,内里究竟为的什么,便没几个人知晓了。
秦恪来到神霄宫前,搭眼就看见外面那顶盖角垂的宫轿。
“瀛山王殿下来了?”他微侧着头问。
身后的内侍赶忙应道:“回二祖宗话,是,殿下酉时末到的,进去有一会子了。”
他没再问,步子稍缓了下来,进殿后先到小间脱去曳撒,换了窄袖直身,又把一件青缎褡护托在臂弯上,这才朝里头的精舍走。
通廊靠外的窗都开着,夕阳已坠到了宫墙下,沿途几个内侍正擦着火绒准备掌灯,见他到了,都赶紧停下手来行礼。
秦恪只顾径直向前走,没多远,看前面精舍里有个穿团龙锦袍的身影跨出门槛,便停了步子,略略躬着身退到一旁。
对方抬眼间也看见了他,顿了一下,像是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不急不缓地迎面走了过来。
“臣秦恪,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瀛山王澜建负手斜觑着他一副长随小厮似的打扮,“秦公公白日里兼着司礼监和东厂的差使,现在还要到父皇这儿当值,可真是劳苦功高。”
秦恪双眸微狭了一下,拱手应道:“殿下谬赞,臣做奴婢的尽忠社稷,陪侍主子都是本分,怎敢言功。”
听他回得恭敬得体,澜建一笑:“秦公公太谦了,要叫本王说,这宫里宫外满朝文武,像你这般拿得稳,站得住的还真没有几个。罢了,本王也还有些事儿,就不扰你当值了。”
抬步走时,却没等到他恭送的话,反听那清中带涩的声音忽然道:“殿下且慢,臣这里正有件要紧事跟殿下说。”
澜建怔然回望,他已直起了身子,眼中淡淡的光像隐在迷雾中,半点捉摸不到。
“不瞒殿下,昨晚臣得了个信儿,说有人擅自从西山兵营带走了一名没入教坊司的要犯女眷。”
澜建眉梢不自禁地挑弄了两下,嘴上淡然道:“竟有这等事?秦公公的意思是……”
“臣也不知这事确不确,但毕竟是东厂担着干系,本来要连夜查实拿问的,后来想想,西山营似乎是殿下当初平寇时的旧部,便思量着应该先知会殿下一声。”
他说得冠冕堂皇,面上更是一副恭顺的样子,话头里藏的刀子悄无声息地就露出来了。
澜建眉间不由拧了下:“京畿卫所上有兵部调管,下有中军都督府统辖,秦厂公这话可叫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