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日李延意突然出现在卫府,一扫以往的天子之威,回到了曾经身为长公主时的亲切甚至比当时更甚时,甄文君当然有些不明白。
甄文君站了起来,高出李延意三指,李延意凝视着她就像检阅一件宝器:“才几日不见文君妹妹又健壮不少。妹妹已经比寡人高这么多了。你说你,从流火国回来也不记得来看看寡人,可是忘记了寡人?”
甄文君笑了笑,笑容有点儿僵硬:“我……奴怎么敢忘了陛下,只不过陛下日理万机,奴怎么好打扰。今日陛下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子卓去了禁苑还没回来。”
“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亲如姐妹,何来打扰一说?再说了,今日寡人来此也不只是为了子卓。难道子卓不在府中寡人还不能来看你了。”
甄文君嘴上说着“不敢”,心里犯嘀咕。李延意怎么会再称呼她为“妹妹”?她和子卓之间都早摆起了君臣的谱,今日为何这般亲密?
看来李延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你不来看寡人不想寡人,可寡人惦记着你呢。当初若不是你在粟海苑中舍身救了寡人一命,寡人怎会有今日?最近寡人常常想起还在怀琛府时的点点滴滴,妹妹在身边时的林林总总,甚至会想到失眠。”
“陛下保重龙体。”
“来来来,随寡人到内一叙。你我姐妹今日一定不醉不归。”李延意自己带了酒,说罢就要往里面走,刚一抬脚就踩着了什么东西,差点儿滑倒。
“陛下当心!”甄文君立即扶住李延意,这一扶没让天子摔倒,却还是让她疼得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的手臂怎么了?”甄文君扶得极有分寸,完全不至于弄疼她,可看李延意脸色白似乎疼痛难忍,指尖微微一探,现她袖中手臂似乎绑着一层厚厚的布带。
“前几日不小心摔了一跤,扭伤了手臂。”
“扭伤了?竟有此事?可有让太医好好看看?”
李延意摇摇头:“这事儿寡人没告诉太医,就怕那帮老家伙们又趁机弹劾这弹劾那,借题挥。若是要限制寡人不让寡人外出的话,岂不是更耽误事?你也知道的,天下社稷之事怎么都处理不完的。只不过这几日天气转冷,伤处愈肿胀酸痛,一碰就痛,有时候不碰自痛,也不知道是何处出了问题。”
话都说到这份上,甄文君只好将李延意请进去,帮她看看手臂的情况。
鲁岩跪在一旁看着天子踩在自家儿子的画像上,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可下脚的人是当今天子,他半个屁都不敢放,还要庆幸刚才天子一滑没真的摔倒,否则他们江岭鲁家就算再多生一倍的儿子恐怕也不够砍头的。
李延意在追月军的拥护下走了,根本没深究究竟踩着了什么。
待一群人走后,鲁岩委屈巴巴地要去捡画,见甄文君回来将画帮他收起,连带着上面的一点儿薄灰都抹去了。
鲁岩接过画直说“感谢贵人感谢贵人”,甄文君但笑不语,进去伺候李延意了。
位于寸土寸金的万泉坊内,卓君府不算大,李延意却能在小小的院子里转上半晌,一直在假山边上逗留。
这假山乃是由清湖之石砌成,是院中最吸睛的景观。
清湖地处南崖,因地势特殊,河湖之水千年荡涤,让湖石呈千奇百怪、灵动剔透之态,颇受汝宁士大夫们的喜爱。甄文君知道卫庭煦喜爱清湖石,便让旧相识朱毛三帮忙弄些来。
当年朱毛三和甄文君以兄妹相称,之后答应每年给他的粮一粒没少,这些年来供他吃供他喝,让他在南边活得极为滋润。大聿中枢变天之后朱毛三听说卫家得势了,卫家的女儿还当了大聿第一女官,他这义妹就是卫家人。朱毛三一直都想再见见甄文君,可这些年都没见,突然跑去找人家只怕会被人嫌自个儿阿谀奉承,朱毛三当惯了土皇帝拉不下这脸。
正好甄文君想要清湖石,差人来南崖找他想他帮忙,朱毛三打了鸡血一般恨不得将清湖给挖个干净都送去汝宁。还是卫家派去的食客有分寸,怕运不动,只挑选了一部分品相最佳的石头运回去。卫庭煦十分满意,和甄文君一块儿商议,砌于池塘东边,命名为“拢栖峰”。引水上拢栖,再于四丈高空奔流而下,拍激在石头、岸边,夏日里十分凉爽又壮美。
“拢栖”二字也是卫庭煦题的,家乃是修身养性的栖息之所,她希望回到卓君府之后能够多点儿闲情趣味,拢起烦心。
李延意目不转睛地看着“拢栖”二字。
甄文君已经站在内院门口等待她进来,现她半晌不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现她凝望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不像是在欣赏卫庭煦书法,倒有点儿玩味之意。
“看这‘拢栖峰’三个字是出自子卓之手啊。”李延意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子卓志向高远,府中小小角落便能感受到她的鸿志,实在是大聿之福,寡人之福。”
甄文君顺着李延意的话附和了几句之后忽然想明白了。
拢栖,龙栖!
只怕是李延意误会了卫庭煦的意思,以为卫庭煦自比“龙”,栖息于此峰!
若是要追究的话,这可是谋反的大罪。
甄文君不想李延意猜忌卫庭煦,想要解释,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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