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只当她被太子噎住了话,笑拍了拍她的手,美目一转,又落在了太子身上。
她淡淡开口,嗓音优雅平静,“本宫还以为太子颇忙,这几日不来一次,今日亦是姗姗来迟。”
姜玘抬手施礼,请罪道:“儿臣不孝,这几日风州老将闻达病逝,雪苍骑无首,为防薛骞接机动作,儿臣着令他人前往顶替,是以耽搁些时日。”
皇后眼尾挑出的弧度,似讽刺,又似温柔,轻轻道:“那太子选的是什么人呢?”
“路方孝。”
皇后抬手按住额头,微微觉得晕,清和忙起身给母亲按揉,皇后慢慢道:“此人为将二十余载,倒是个老实听话的,薛党素来狡诈,栖儿,你留心些,莫让他们转空子。”
姜玘神色冷淡,只道:“臣已布置好了一切事宜,夙羽卫一支前往护送路方孝前往,确保短期之内路方孝无恙,只要这几日不出事,儿臣便能和风州脱开干系,日后再有什么,薛骞身为风丹二州接壤处守将,不过将火往自己身上引。”
皇后点头,略略赞了他一句,二人再随口说了几句,清和至始至终低着头,忽地咬住下唇,跪下道:“女儿忽地想起有事,想要先走。”
皇后伸手拉起她,点着她的额头,心疼地责备道:“你这是做什么?要走便走,几时学会和外面那些人一样,和母亲客气?”
清和低着头,提着裙摆急急往外跑去,绯色的裙摆在凉凉地砖上划出美妙的弧线,她最后飞快地看了一眼太子,贝齿紧咬,终于露出了隐忍而怨恨的神情。
姜玘唇角悄然划开一抹淡笑,似讥似嘲,道:“母亲还有事吗?”
皇后见清和走了,方才道:“我听说你近来得了一个美人。”
姜玘:“区区一个玩宠罢了,不劳母亲费心。”
皇后却冷笑道:“我怎么听说,这个玩宠是个傻子,太子殿下对沈氏不冷不热,却是喜欢这种?”
姜玘微笑深深,眸中桃花水漾动:“是清和说的?”
“你莫管是谁说的。”
“她身份特殊,于儿臣有用。”姜玘面上笑意不变,敛袖起身,侧脸在昏光中泛起幽幽的寒,“儿臣走到今日这步,自然知晓分寸,还请母后勿要插手此事,也省得平白惹了儿臣不快,母亲知道的,儿臣做事向来不留有余地……若是无事,儿臣便告退了。”
皇后偏过头去,不看姜玘一眼,他躬身退下,刚一出宫,北风便鼓起他阔大的袖摆,鹅毛大雪深深覆上他的黑发,点染上黑压压的睫毛,晕开一片水光,宫人忙撑开伞,有人弯腰请示道:“殿下此刻可是要回东宫?”
姜玘不置可否,垂袖静立不动,直至宫人给他披上紫玉墨龙纹轻裘,他才开口说话,半掩在领口下的容色慑人,“孤手底下养了些没用的酒囊饭袋,到如今形势,仍是如一班子惊弓之鸟,想来是当初被古氏教训得狠了。对付古将玉余党,费尽心思,最后不过如此,若非孤亲自指派了路方孝,这风州便不是姜家的风州了。”
他是一边在同身侧亲卫说话,一边坐上太子玉辇,身侧诸位随从之中,也只有那亲卫神情轻松,满面嬉笑得意,在这偌大禁宫中仍腰间悬剑,飞扬入鬓的眉角俊秀硬朗。
“殿下能走出来,真是幸事……这三年,殿下毁她势力,灭她党羽,杀她亲信,如今她也疯傻,殿下手里有她,便如玩弄雪苍骑于鼓掌之上,如此容易。您若是再不放心,便废了她武功吧。”宁遇嘻嘻笑道:“没有武功的将军,就跟没有爪牙的老虎一般,没有半点威胁可言。”
雪苍骑是古将玉一手创立的大邺骑兵,素以骁勇称。
云汲殿中的长夷,实则就是古将玉。
明康十二年,公孙野通敌叛国,麾下二十万公孙军抗旨进入雍州,帝王震怒,下令彻查,三月斩尽公孙十族,十五万精锐联名上疏,拒不认公孙之罪,上令违者必斩,一夕枯骨三里,但凡与公孙有任何关系之人皆无一幸免,当时公孙下属威武侯古俞之率大军雄踞冀北,突闻噩耗惊怒交加,连夜以巨石挡住关口,自立关中王,绝不听从朝廷。
古将玉便是古俞之的唯一的女儿。
偏生古将玉自幼桀骜不驯,年少自创雪苍骑,与父决裂,投靠朝廷,朝廷中人乐见其成,遂封其为女帅,使其镇守风州,三年与东烨成豫王沙场相逢,斗智斗勇,于大大小小战役之中用兵入神,终成为一代名将。
然而,明康二十三年,晏阳王自丹州星夜起兵,据不收削藩文书,高悬来使之颅,帝着令太子挂帅,魏名为分路总兵,讨伐晏阳王。魏名中计,被困于险地,古将玉亲率几千精锐抗旨赴往,埋伏于暗处,直取王颅,溃散大军。魏名遂乘胜追击,大捷而还。
可她却死了。
人人皆知她死得蹊跷,人人庆幸世上再无一个撬不走的拦路石。
抬辇太监走在落雪的九重宫阙之中,飞檐宫阙被甩在身后,天地一白,万物不过须弥一芥子,姜玘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看得他立刻噤声了,他低喃:“废了吗?”
他挪动手腕,抚了抚下巴,记忆深处隐约的柔软悄然一闪,他屈指敲了敲身边雕檀,并未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