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七华蹙眉缄口,凝重的面色足以说明事情的棘手,沉默许久后才道:“根据令尊掌握的情况,再结合东厂兴师动众上门缉人,而且带队的还是东厂举足轻重的丑颗掌班、领班和司房,通过这些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这起涉案官员数量惊人的贪污大案的背后,少不得有朝中权臣的支持甚至是直接参与。想要营救令尊,相当于要同时对抗这数以百计的贪官,而这些贪官的背后,又各有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闻人怀听了这话,先是茫然一片,再是起伏波动,最后下定决心,抬头挺胸朗声说道:“不管有多难,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要为爹爹洗脱冤屈!无论那些贪官污吏如何百般阻挠,我们都不会退缩,誓与奸邪抗争到底!”
“怀儿说得对!”闻人徽音发声应和,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也不能蛮干,凭着一腔热血一味地跟那些贪官污吏死磕是不可取的,还是要讲求方法策略……”
“告御状!”闻人怀灵光乍现,兴奋地喊道,“对,告御状!我们可以直接到皇上面前去告御状!”
贝七华道:“闻人公子以为皇上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闻人怀想当然地说道:“皇上自然会下令彻查此案,将所有贪官污吏统统绳之以法!”
贝七华道:“内有朝堂重臣,外有边关守将,涉案官员数量之众骇人听闻,皇上又岂会真的一无所知?”
闻人怀一愣,满脸的不可思议,好似听到了一句天底下最荒诞不经的话,道:“皇上既然知道,为何不采取措施,对那些贪官污吏予以惩治,反而任由他们继续贪赃枉法、为非作歹,肆意诬陷家父?”
贝七华轻轻一叹,道:“世上有很多看似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有在合适的时机去做,那才是正确的,若是时机错了,对的也会变成错的。”
闻人怀道:“贝掌柜见谅,请恕小子不能完全认同您的说法。做事固然讲求个时机,但时机的对错并不能成为衡量事情本身对错的准则,两者不可混为一谈,更不可为了追求时机的准确而颠倒事情本身的黑白!”
贝七华正视闻人怀炙热明亮的双眸,心弦不由一跳,天真单纯的言论中蕴含着一份难能可贵的纯粹。沉默少顷,道:“前有瓦剌,今有鞑靼,皆为狼子野心之辈,妄图反攻中原,屡屡进犯我大明边疆。因而巩固北方横贯东西的万里防线是朝廷重中之重的国策,任何一处关卡出现问题,都极有可能引发不可估量的恶劣后果。此次贪污大案,参与其中的官员光令尊掌握的就有八十九人。试想一下,如果皇上以雷霆手段,大刀阔斧的进行肃贪,会揪出多少贪官,一百、两百,还是多少?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是一众贪官认罪伏法,还官场一个该有的朗朗清明?还是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朝局动荡,边防涣散,进而引发举国震荡,社稷危殆?”
贝七华环视姊弟三人,稍作停顿,接着说道:“外有鞑子滋扰,内有宫变余波,在这样内忧外患的严峻形势下再把贪污案摆到明面上,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无疑是雪上加霜。真到那时,皇上当然不可能会对这事置之不理,不然天威何在?又如何驭臣服民、治理天下?皇上为了稳定局势、安抚人心,最快速有效的办法就是拿令尊开刀,以息事宁人。这叫没办法的办法,走了这一步能平一时之风波,却也是在加剧内里的腐烂。”
贝七华再次停顿,缓步踱走,道:“厨子烹饪,会因菜品不同而分猛火爆炒、小火慢炖等等多种做法,治国理政也是一样的道理,有时该用雷霆手段,有时需要循序渐进,不同情况配以不同手法。我们开门做生意的素来就有和气生财一说,‘和气’可是门学问,有些事要视而不见,有些话该听而不闻,做到知与不知恰到好处,小心翼翼地护着这层窗户纸,和和气气的就把问题带过了,将负面影响降到最小,给足了转圜的余地。大多数生意人都会用这样的心态来化解跟客人之间的矛盾,但凡是总有例外,难免会碰上人,所以要通过‘和气’来达到‘生财’客人一方也是至关重要的。当碰到个别极度蛮横、或十分刁钻的客人,同时又不能撕破脸、巧劲也用不上,那就只能一退再退,再三妥协。”
闻人徽音道:“贝掌柜的意思是说,对皇上而言,暂时掩盖这场贪污案是上策,假装不知,等日后局势好转再设法进行惩治,而揭露这场贪污案是下策,既恶化了本就严峻的局势,也让皇上少了很大的转圜余地;对那些贪官污吏而言也是如此,并且他们还想借助眼下的局势彻底摆平这场贪污案,根除后顾之忧;所以,在这场贪污案中,不管是掩盖还是揭露,家父都是凶多吉少,很难逃脱成为牺牲品的命运?”
贝七华很想否认,但否认即是欺骗,前面一长串话便毫无意义,无奈点头。
姊弟三人面色惨淡,气息紊乱,他们从书籍上、从他人口中看过、听过很多类似的故事,当时或气愤难平,或各有己见,可真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实实在在地摆在自己面前,又不知所措,难以置信。
尤其是闻人怀,心间一片冰凉,这股透心寒意正不断地向四肢百骸蔓延。他在隐隐约约中仿佛听到了破碎的声音,好像是某种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感知到的东西在崩塌。到了这个份上,对他而言,已不再狭隘的局限于如何营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