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盛京。
规划严整的井字街道四通八达,富有规则感的建筑渲染出压抑的氛围。
盛京城的整体构造,将中国古代天圆地方等级差异的理念发挥到了极致。
而这,正符合它的主人——努尔哈赤或是皇太极的审美趣味。
在这个从奴隶部族制向封建制度过渡的政权之中,无论对汉人包衣亦或是普通旗丁来说,服从乃是唯一要务,
盛京被称之为盛京,还只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这座新城,现在却已显得老气横秋,了无生气。
倒不是说这座城经济凋敝,物质匮乏,恰恰相反,这是辽东最繁华的城。盛京城中,商铺林立,人口繁密,朝鲜的高丽参,倭国的粳米,苏杭的丝绸茶叶,都能在这里买到。
事实上,即便是与千里之外的明国京师相比,清国都城也不遑多让。
所谓了无生气指的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确切说来是一个个拖着猪尾巴鞭的汉人包衣。
用行尸走肉来形容辽东汉人显然过于意识形态化,不过确也能提供一种思考的角度。
顾炎武所谓“亡国亡天下”的辩论,在辽东得到了最生动的诠释。
建奴占据辽东后,强迫幸存辽民剃发易服,行蛮夷之礼,辽民对剃发易服反抗虽没有后世江南那般激烈,却也因此死了不少人。
所幸辽东经过建奴蹂·躏,汉民十不存一,活下来的大都成了恭顺可靠的包衣奴才。
而其中的佼佼者,便被皇太极由辽东各地迁往盛京,由此诞生了后世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如南京曹家,北京佟家。
一部盛京发展史,也是一部奴才成长史。
盛京起初并不称为盛京,而叫沈阳。萨尔浒之战,明军大败。努尔哈赤占据沈阳后,忙于扩张势力,没有进行扩建,仅在城内靠着镇边门依照女真族建筑模式建设一个简单的“居住之宫”。
建奴对沈阳城墙的再次修建,是在皇太极继承汗位后。
天聪元年至天聪五年,皇太极在原来城墙的基础上建设新城,将城墙加厚、加高、加固,将明朝的四门改为八门,八旗军各守一门,城市通道由明时的十字街变为井字街。
由此,盛京颇具规模,成为清国名副其实的政治经济重心。
到顺治元年,盛京城内人口约有三十万,除八旗战甲,辅兵外,主要包括汉人尼堪,工匠。
在这些汉人包衣看来,民族大义,国家存亡是不需要考虑的,生于乱世之中,只要有口饭吃,便谢天谢地。如果再能得到主子赏识,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顺治元年,正月十五。
辽东一带的中元节,历来都是极热闹的节日,盛京当然也不例外,早在洪武年间,每年元宵节,都会有艺人从京师赶来沈阳悬挂碗灯,好不热闹。
然今年的盛京,气候格外寒冷,开春已经好几天,斗大的日头照在街面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上元节这日,寒风呼啸,往日繁华的盛京,反倒冷清了许多,只有穿着臃肿的孩童偶然出来,嬉戏打闹。
和大人们一样,这些孩子后脑勺上都留着条细细的金钱鼠尾辫,而他们的父母,多是些刚刚抬旗的包衣奴才。
城东一家卖糖葫芦竹蜻蜓的小摊旁,曹忠清给儿子买了只糖葫芦,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迫不及待咬了口,酸的牙齿打战,连忙把剩下的糖葫芦塞到他爹嘴里。
曹忠清轻轻咬了口,裹了糖的李子又酸又甜,冷的他只打哆嗦。
给钱的时候,曹忠清望见卖糖葫芦的老头只裹着件单衣,站在路边瑟瑟发抖,包衣奴才犹豫了片刻,多塞给他两文钱。
“爷,你心真好,大汗要打明国了,您跟着去了一定发大财,一定发大财!”
“
曹忠清瞅那老头一眼,没有搭话,拽着儿子就往回走。街道上行人稀疏,寒风卷起沙土打在脸上,曹忠清往东南边看了眼,发现就连把守城门的巴牙剌也躲在门洞里。
父子两人走过半里路,不时有身材矮壮的清军战甲从身边走过,曹忠清都要停下脚步,向对方微微点头,同时把儿子朝自己旁边拉近一点。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父子两人拐进一条破落的小巷,来到一座略显陈旧的四合院前门。
曹忠清来到四合院门外,伫立片刻,环顾四周,望见邻居塔科多醉意阑珊,嘴角还留有女人的胭脂。
塔科多是正白旗一名辅兵,年龄不过二十,曹忠清犹豫着要不要和他打招呼,邻居脚步踉跄的走进院门。
曹忠清知道他是刚逛窑子回来,不由为他捏了把汗。
“三娘,开门,我回来了!”
很快的,院内传来窸窣声响,接着是木门转动的吱呀声,随着院门打开,一个身材干瘦,脸色苍白的女人出现在曹忠清面前。
“爷,回来了?我这就去下汤圆,”
曹忠清转身将院门关上,从身上掏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女人。
“给拴住买的,吃不完,给你吃,”
那女人接过糖葫芦,干瘦的脸庞上挤出一抹笑意。
曹忠清进屋坐定,这时三娘已经去厨房煮汤圆,曹拴柱骑着竹马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玩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孩子连忙放下竹马,跑进屋子,坐在曹忠清腿上,撒娇道。
“爹,咱啥时候回盖州啊,俺想俺娘了,”
曹拴柱隐约记得往年元宵节,他娘带着他去看烟花的画面,娘亲的模样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