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浑身透着武人刚毅挺拔之感,迈步出了偏僻院落,分外鲜明的眉眼在灼目日光下尤显俊逸。
与少年一同的苏幕遮,看着他离去方向,好整以暇道:“你姐姐定不愿看你插手此事。”
“姐姐愿不愿意,那是姐姐之事。”西玄脚下步履未停,声音异常坚定:“无论如何,小木头先前对姐姐有救命之恩,我西家断然没有之恩不报的道理。”
这与他是否希望木易身死,并无冲突。
“幼度……”身后男人欲言又止。
“苏二哥,你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如今这般畏首畏尾,是怕姐姐心生不悦?”西玄蓦然停住脚步,却未回头,“还是你与那眼盲瞎子有旧,不忍看他身死?”
对于西玄之言,苏幕遮避而不答,只道:“万事当心。”
“在家照看好我姐姐。”西玄言罢,一如方才那般,飞身出了将军西府。
帝都,中城内。
有一俊逸少年身骑烈马,率领百余名身着常服的儿郎们打马疾驰穿街略巷,直奔城门而去。
天边金乌灿烂,却化不开这些人从死人堆中杀出的冷硬戾气。
齐云山,田舍内。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身形佝偻,待他将院内所有活物尽数遣散之后,才回房坐于窗台铜镜前,颤颤抬手解下面上白纱,露出已被遮盖十余年的大半面容。
不知是因窗外阳光过于毒辣,还是常年活在黑暗之中,白纱落下之时,春花双眼却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铜镜中分外白皙却遍布皱纹的一张脸上,紧闭双眸缓缓睁开,露出一蓝一黄两色眼眸。
中原之中,上至帝王下到百姓,皆认为异瞳之人拥有生死交汇之身,不生不死不老不灭,寻常更可见阳间活人,亦能视阴间鬼魂,可谓邪魅至极。
前朝曾有帝王痴迷于长生之术,为登成仙捷径,便将一异瞳之人烹食殆尽,却在食人当夜无故暴毙于寝宫,事后御医、仵作皆未能查出死因。
宫人只道是那异瞳之人前来索命。
此事一出,越发令天下人对异瞳者心存恐惧。
“多年不见,我已经老成这般。”春花眯眼,看向镜中人,略显公鸭嗓的苍老声音带着嘲弄,“想必,那不修边幅的老家伙,也已老得不成样子了。”
春花将一头银丝散下,仅用一根已有些褪色变白的红绳将其松散系于脑后,再度换上多年来被他封于箱底的一件红色衣袍。
对襟红袍款式别致,既融合了男子广袖长袍的大气缥缈,又带着几分女子衣裙修身束腰的美感。
故而,被他穿在身上并未显得脂粉气,反倒越发衬得他英气十足,只是,脖间、腕部那些形似沟壑的皮肉与满头白发令他心生唏嘘,“时荏苒而不留,将迁灵以大行。”
窗外,震耳铁蹄之声震颤山谷。
素来耳力极佳的春花,对此恍若未闻,只半眯着眼睛缓慢挪步,细细瞧着房中、院中装饰。
这里一砖一瓦一板一凳,皆是由他亲手打造,先前虽活在其中,却没此刻亲眼看见显得真切。
春花手上遍布皱纹,轻轻拂过院中桂花树下被削下一角的石桌,本会令人心生恐惧的异瞳间笑意浅淡,“这石上纹理,确实好看。”
犹记当年,他初从山上凿下这块石板之时,原是要为少年做一张石床,那少年却说这石上纹理甚为好看,打一张石桌正合适,他唯恐春花不允,便用书上学来的法子将绿矾油泼在石板正中,石板霎时便溶出几个洞来。
春花当时并未说话,只抬手沿石板正中一掌劈下,断作两截的石板一半成了如今的石桌,另一半,春花依旧用来做了张小石床,让那因常年读书习字致使脊背微弯的少年睡足整整一年,方才作罢。
春花转身,指尖划过面前桂花树干上数十条深浅不一的刀痕,细细一数已有十四条之多,“竟已有十四年光景。”
当初那小小少年与他站在一处,不过及腰高,此时竟已高出他寸许。
春花手掌摩挲树干最上方一新一旧两处刀痕,如轻抚那孩子头上鬓发,面上疲态淡了几分。
面覆白纱之时,他可巧妙避开所有阻碍,但此刻能以目视物,走起路来反倒有些脚下踉跄。
走进厨房,春花扫过案上锅碗瓢盆,抬眸看向悬于半空的诸多形状极丑的羊皮水囊。
他抬手轻轻拉了下被绑在羊皮上的绳子,便有大股水流落下,流水落下顺地上蜿蜒曲折极其粗糙的水槽,流入灶台下方。
“真丑!”春花口中嫌弃,面上笑意却渐浓。
当年,他患有嗜睡之症,试遍天下药石却无一有效,只得顺其自然,幸而先前他病症较轻,只是偶尔发作,并不似现在这般时常陷入昏睡。
春花依稀记得,多年前他生火做饭时,嗜睡之症发作,他便倒在灶台前,手中烧了大半的柴草瞬间燃了半间厨房,幸得那少年发现及时将他拖出火场。
自此,那身份显赫的少年第一次学着照料人,第一次从市井屠夫手中买下羊皮,用帕子堵住口鼻,将其拿到山下溪水中冲洗干净后,才踩着桌椅板凳将其悬挂于厨房之内。
春花曾好奇问他,“院中便有溪流,为何你要舍近求远,跑那么远在山下清洗羊皮?”
少年跪坐于院中溪流前,俯身掬一捧泉水,扑在脸上,瞬感清凉,“因咱们位于山腰,若是在此清洗羊皮,我怕水中秽物会被山下居民饮用。”
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