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虚影绰绰,还是那盏永不会枯竭的油灯,还是那般莺歌燕语的欢笑,还是那个不语不休的离人。
屋外的人,又开始在徘徊,徘徊在门外。
当初迟迟不肯进来,现在又迟迟不肯离去。
顾影守着这一轮明月,悄然站在屋外,一只手还是紧握着刀鞘,另一只手已经抚在了院中的桃花枝上。
春意未尽,春意犹归。
桃花盛开,桃花已落。
他沉默着,数着枝梢上残剩着的几朵桃花。
一个人在不知不觉间,会不由自主地数着什么,那些最容易被寻常人忽视了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寂寞。
一朵,两朵……
当他数到第七朵的时候,屏住了呼吸,微微蹙起了眉头。
风过疏林,带过一丝寒意,也飘然而过一个人影。
那人的轻功之高,以他的武功本是不会察觉,可是那人身上的气息,他永远都不会忘。
那阵淡淡的药香味,是他从小闻到大的。
自打顾影有记忆以来,父亲给他的命令便大多是由这个人去传达,他从没有见过这个影子真正的样子,可是却早已熟识他身上的味道。
那样的药草味,他辨得出来,他曾从鬼医菩提子那里知晓过不少药理,这种味道,这样霸道强劲的药性,是行将就木的人借以续命之物,一旦断了,魂也就散了。
那人一定是得了什么难以痊愈的病症,所以才要常年服用这样奇怪配方的草药得以续命,只是以那个人的身手来说,谁又能伤他如此之重?
这个人,在江湖上也不应该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可若非说是谁,他却没有一点头绪,就像是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一般。
况且,他也懒得作猜,能够留在父亲身边的人,他自然也是信得过的,不是信得过这些人,而是信得过父亲看人的眼光。
所以他放心,放心让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跟在父亲身边,甚至比他更为亲近,他同样也知道,万不得已之时,这个影子会和他一样,都愿意为顾承风而殉命。
只是今日,有所不同。
被告知来到这个地方,已是蹊跷,而这个人又在此时一晃而过,分明是刻意为了引他出去的,这样拙劣的手段,他向来也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既是为了引他,又在顾承风的眼皮子底下,那一定也是得到了屋内人的应允的,他又怎能不配合着假装上钩呢?
那人让他生,他便为那人而生,那人让他死,他便为那人赴死,毫不犹豫,不辨是非,更何况,只是让他听话而已。
他松开了抚着桃花的手,顺着药香,追了过去。
……
无殇的酒壶已经空了大半,她瞟了一眼窗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拿起折扇掩面而笑,“他已经走远了。”
“我知道。”
顾承风也放下手中的酒杯,瞬间敛起了笑意,一抹寒光落在了还在畅笑中的灵宿身上。
灵宿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她的眼中也依旧带着暖意,任谁看到了她的笑,即便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也要被她的温暖消融,百炼钢也要瞬间化作绕指柔。
只可惜,屋子里的那两个人,已经算不得是人,至少,是早已解不得风情的人。
她轻咬着嘴唇,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身形倏地一闪,虚影晃过,人就已经掠到了门口。
“既然他走了,那我也该走了。”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就戛然而止,像一根突然崩断了的琴弦。
在她打开门前的一刹那间,她整个人突然静止不动了,像是时光流转,突然间停住,整个世间都凝滞在了某事某刻,不再变化。
只是,凝滞住的,只有她一个。
在她的脖颈间,浮现出了一条蚕丝般纤细的红色软线,牢牢地勒在她那白如蝤蛴的颈上三分,压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印子。
红线看似柔软却锋利无比,只要再向前迈步一寸,整个喉咙就会被扼断。
她虽任性,却也是个惜命的人。
所以,她停住了脚步。
红线的另一端,是同样雪白如柔荑的一双纤纤玉手,无殇的手。
她的脸看不清面容,都已是极美的,只是她的手更美,比很多女子的手指要修长得多,那牵丝的手指看起来既灵活又有力道,这是一般女子都难以兼得的东西。
无殇轻轻勾了一下牵丝的小指,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只是眉宇间淡然若水,似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面容优雅犹似菩萨低眉。
顾承风更是不作任何反应,似是早已成竹在胸,只要有他和无殇在,任凭这个女子性情如何机敏灵俏,身手如何诡谲难测,都不可能再逃出他们的手掌心。
“看戏的人都走远了,你这出牵丝戏还要唱到何时?”灵宿依然一动都不敢动,她知道无殇手上分寸轻重,就这样栽在她手中,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
“你错了。”一向沉默的顾承风终于是开了口,他又浅酌了一杯,看向窗外,“看戏的人,可从来没有走过。”
是,看戏的,不是顾影,自始至终,都是他。
他们筹谋了这一切,顾影,只是为了他们看戏而去看戏的。
他们要的,也从来只是让顾影相信他们之间的相处融洽罢了。
以后会发生什么,总不至于首先牵涉到他们。
无殇轻轻推开了门,微微长吁了一声,回眸一笑,“今夜月明星稀,门庭清朗,不如去霜亭小坐,煮茶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