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真不怕啊?我就说洪阳是个小小男子汉,彤嫂子真真小看人了呢。”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眼镜男走了进来,先是摸了摸关九的额头,很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幸亏送来得还算及时,要是再迟一点,脑膜炎就麻烦了。怡静,回家后晚上要盖好被子睡觉,也不要吃凉的东西,千万注意身体,没得再反复发高烧,到时大罗金仙也难救咯。”
见关九木呆呆的,两样空洞洞,也不知道是害怕到了极点所以反应迟钝,还是根本就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彤嫂子再一次走过来,把她揽到怀里轻声哄。
“没事,你保国叔叔是吓唬你。什么脑膜炎,只有不听话的孩子才会得这样的病。我们怡静是个好孩子,这一次发烧也是因为要长高高,退了就完全好了。只要睡觉不踢被子,洗澡不用冷水,平时也不去河里玩水,肯定不会再发烧的……”
眼镜男笑笑,让小男孩张大嘴巴,细细地看了一番,便叫人出去,彤嫂子见状便让关九重新躺下,也急急忙忙地跟着去了隔间。
不一会儿,便听见小男孩的哭声,显然拔牙很痛,痛到小小男子汉也忍不住露了馅。
关九侧耳倾听了好一会,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小男孩会怕拔牙,对于她来说,牙齿该掉的时候,不管是自然脱落,还是由机器人动手拔掉,压根都不疼。
她迟疑着下了床,趿拉上一双布鞋,慢吞吞地往隔间方向走了几步,却慢半拍地注意到自己好像缩水了,整个人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而且,还听得见声音?
没等她意识回笼,洪阳双眼通红着掀开帘子冲了进来,正好与她撞了个满怀,关九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最后还是没能稳住虚弱的小身板,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你找死啊?!”
她一抬头,便看见小男孩怒意满满地朝着自己挥拳头,掉了一颗大门牙的嘴巴一张一合,莫名奇妙地让她想笑。
关九于是笑了。
洪阳羞得哭了。
敌对关系成立。
关九并不在意。
回家之后,她就把这件小事给忘了。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差点没了小命,丁春花被婆婆黄小丽狠狠地骂了一顿,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安排关九做家务,只是在无人之时,到底是心疼花出去的医药费,冷言冷语是少不了的,有几次也下死手去拧她腰间的软肉。
关九没有吭声。
她一直木呆呆的。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总算明白,自己貌似变成了洪怡静。
那个一生悲惨,一直都没有做成自己想要做成的事情的中年妇女,洪怡静。
她不是太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对方,而且还回到了对方小时候,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关九便不想了。
她的想象力向来就不怎么丰富,从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来,不引人注意地活着,便是成功的一天。
她照搬了原有的生活经验。
所以在数日过后,不用人吩咐,她也乖乖地做起了家务活,挑水、洗衣、扫地、做饭、洗碗、割草、喂猪、浇菜、烧洗澡水,反正大人在外头干活,家里的活计基本都由她包圆了。
两位姐姐要上学,放学后回来也要做作业,做完作业要看电视,还要早早睡觉,保证养精蓄锐,开始崭新的一天。
母亲丁春花不能怀孕之后,也要每天都出去干活了,在家里,至多会在公婆面前做个勤快的样子,在看不见的地方,那完全就是个甩头掌柜。
关九观察了数日,对比着洪怡静从前的相关记忆,实践了数回,便上手了。尽管与同伴们相比起来她不够灵活,但相对于真正的洪怡静来说,关九的记忆力要好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更是强上许多。
她毕竟是孤儿。
只是不等她慢慢地想明白所有事情,关九便被送进了村子里唯一一所小学。
黄泥屋,上头盖着的瓦片趔趔趄趄,就在开学第一日,大风起,还掉了几块下来,差点砸到人。
全村只有三十四个学生,其中她所在的学前班就占了二十一位。关九与洪阳同桌。
不知道是因为缺了门牙的缘故,还是讨厌她,洪阳不乐意与关九说话。桌子中间画了三八线,但凡过线便会被拐一肘子。
关九不明白为什么中间那条歪歪扭扭的线条要叫做三八线。
不过她也没问,反正知道了不能越线就好,虽然有记忆,但是她多年不曾利索地说过话,洪阳不理她,她也懒得开口。
每一天在无人的角落,她总是在小声地模仿着村里人的说话腔调。
也亏得她从前在维塞尔的时候听不见,也很少说话,这一次差不多是从头开始,在她强烈的好奇心下,汲汲以求了大半个月,她终于将舌头捋直了。
关九很高兴。她终于可以听见别人说话,也终于可以毫不费力地开口。
但她到底是个孤僻的孩子。她并没有兴致勃勃地去找小朋友玩,也没有去缠着大人们交流,每一天每一天,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那般,几乎是着迷地投入到朗读课本这件事情中,不管是语文数学,还是音乐美术,但凡有字的,她都要翻来覆去地念出声来。
她毕竟是个成年人了,尽管在维塞尔,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她都只能算是个半残废的成年人,各种能力都相当低下,可好歹在自制力与忍耐力上,她还是要强于原本六岁的洪怡静。
关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