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夫人往常都含笑听着,今日烦闷不想听了,反问:“那您老干嘛不养只小狗啊?”
老人愣了片刻,嘟囔:“狗崽子又不会做饭。”
正到饭点,老人的肚子咕咕响了一回,琴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那今日是吃不上热饭了?”
老人见她肯笑,知她心结还能解,也嗔笑道:“哪能?老爷子又不是白吃饭的!”
他说着便转入厨房窸窸窣窣拾掇起来,须臾探头来问:“娃呀,有空没,搭把……脚!”
琴姬扬眉,老人在请她帮忙,这是她双手被废以来,第一次被人需要。
她走进厨房,老人已经点燃了灶里的火,火苗儿红红的,温暖又旺盛。
“我老了,不中用了,顾不过来。我忙灶台上,你帮个忙,给添个柴!”
他说着,垫了个软垫在柴堆上,让她坐着,又捡了一捆不带刺的柴棍放在她脚下。
“你看着火,火小了就往里面添一两根,拜托啦!”
琴姬点头,用脚去勾木柴,第一回掉了,第二回歪了,第三回就稳稳当当送进灶里了。
用脚比用手费力,才添两根就累得满头大汗,但是她好开心,努力一点,就不是废人。
茅檐升起炊烟,小院里盈满人间烟火的气息,就连清河隔着山头都能望见。
“哎呀!渐离先生!咱们进了城,先去宋先生家吃个饭好不好?”
高渐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人是铁饭是钢,蹭饭是普天下第一等不害臊的事情。
清河盘算着别人家蹭饭,家里也来了不速客蹭饭吃。
爷爷煨粥蒸面杀鸡炖肉作为对孙女不听话的报复。可怜清河养了一冬的半大鸡仔就被老人端上桌。他给琴姬盛了一碗:“你多喝点,都是你的功劳。你那柴火啊,添得正好。”
琴姬用断臂捧起,轻轻啜了一口,好香。
她笑了,满脸红彤彤的颜色,满心乌云散去,一片明丽丽的晴天。她还是有价值的,只要肯努力地学,或许荆卿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或者一个有用的人。
“老人家,谢谢你。”
老人含笑摆手:“我得谢你!待会丫头回来,你替我拦着点。我馋她这只鸡很久了!”
他说着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很满足。
“我好饿,能赏一点吃的吗?”
柴门外传来甜甜的声音,老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衣不蔽体的约摸十来岁的女娃站在门口,楚楚可怜地向里望着。
女娃说话不像本地人,一问才知是赵国逃难的,琴姬让她进屋一起吃。
那女孩也不怯生,径直上桌来,饭毕可怜巴巴地夸琴姬的衣裳好好看。
琴姬便征询老人的意见,可不可以把清河的旧衣裳找一件给这女娃穿。
老人连连点头:“随便挑。有身水蓝色的,她不喜欢,就给这娃娃吧。”
事实上,那身庆都送的衣裳,清河最喜欢,短得不能穿了也不舍得扔。
那小女娃接过衣裳道过谢就跑走了,琴姬目送一番,转过厨房来帮忙。
她叹了口气:“莫不是又要有兵灾了,赵国的难民都跑到蓟城来了?”
老人突然停住刷碗的手,怔怔地看着琴姬,良久,说了一个字——
“走!”
“什么?!”
小女孩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老人这才回想起来,那女娃应当不是难民。
就算她曾经是难民,此时此刻来此地,也不是来蹭这一顿饭。
孤身一人的乞丐有,但是什么家当都不带的难民绝少。
女孩进到家里吃饭就在东张西望,把家里和邻院所有的陈设都看了个遍。
那个女娃想来是个前哨,有人盯上这里了。
琴姬笑老人多心:“盯上这里做什么?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
老人常在江湖飘,嗅觉灵敏得很,他不安地寻高处查看。果然见二十余匹飞马奔驰而来,与五六匹飞马汇合之后却又折返,反奔向蓟城而去。
只见黑云滚滚自天涌,一行人策马奔入风云里,不知又要卷起怎样的波澜。
那个登堂入室小女孩也在队伍里,趴在一个黑衣人肩头,紧抱着他的臂膀。
这个黑衣人,女孩称之为“主人”。
主人救过女孩的命,两次。一次在屠夫的家里,从砧板上夺下即将成为口粮的她,另一次是在邯郸城外,从死尸堆里将她抱起。他给女孩取了一个名字,叫甲子。从此,甲子的余生不再属于自己,为他做钓鱼的饵,为他做探路的鹰,必要时,也可以做一只吃人的猛兽。
甲子被主人带入城中,开始她的第二个任务。
她衣衫褴褛地走过高耸入云的城楼,它比邯郸和咸阳的城墙都要高。
黑云堆在楼头,沉甸甸地像是要把城墙压塌,她转到闹市深处,欣赏这座城池的别样繁华。
中原的客商,塞北的胡马,草原的胭脂,南国的娇娃,豪放的北方汉将燕歌唱到沙哑。甲子被一个背筑的乐师和佩剑的少女“吸引”,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走进狗屠的肉店。
宋意先生的狗肉馆,仍是人流涌动,喧声沸天。
清河挑了荆轲与高渐离常坐的位置,宋意见得他们,放下屠狗刀过来相陪。
热腾腾的狗肉很快端上,宋意给高渐离斟上一碗酒。
高渐离没说话一口喝完,若有消息,宋意自然会说,如此便是还没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