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他所料,尽管幽梦之前一直沉默不语,他却已有感应,觉得室内突发状况,必是出在她身上的。
“所谓地上三尺有尘埃,研香者自求内在修养,必定深谙香道中一个净字,身净、心净、神净。”幽梦说着,目光垂落,清浅望了地上的香炉一眼,“故香不可沾尘,香师亦不可蒙尘。”
沈云卿目不旁视,从她眼神里看到了清者自清,问心无愧的坦荡。
“可今日却有双手,将一炉香弃于尘埃,令它沾染上世俗杂念,大好的精华变成糟粕,如此亵渎,我为之心痛。”幽梦唏嘘道。
试香人之一的曾瑞萱香席在她斜侧,冷眼质疑道:“可打翻香炉的不就是你么?”她便是鉴芳林的另外一名弟子,亦是何慎微的同窗好友。
幽梦抿唇淡笑:“那不重要。”
毕竟她从来都没有承认是自己做的,她只说了,是“有双手”打翻了它。
她如此自信又镇定的样子,对某些人来说堪比一种挑衅,曾瑞萱冷嘲:“那什么才重要?”
“重要的是人性与香,二者可以相得益彰,融会贯通。”幽梦边说,边转过头,别有深意地看向何慎微,含沙射影,“你把香置于何处,你的人性就在何处。”
何慎微被她说得顿有些招架不住,脸色发白,明显地局促不安起来。
“她说的”东观台归媛轻喃,眉眼若霜雪清冷,“似有几分道理。”
南观台上的祁妙敏锐嗅到一丝局势反转的气息,不自觉将身子前倾,似不想错过每一个精彩的瞬间。
试香席上谢去非礼貌地笑道:“姑娘说得极好,可我要请教姑娘,你说香道之中最贵的是香,所以你才拜它。可我觉得,那是你当着沈香师的面,打翻了他新制的雪中春信,心生惶恐而故意找借口开脱。”
幽梦不骄不躁地将视线转去他那,很有耐性地听他说完。
“倘若这炉香不是沈香师而作,只是我们在座的普通人,研制的普通香。”谢去非抬手指了指身侧,他这些话颇有向沈云卿奉承示好之意,“若香不名贵,你也会这般虔诚么?”
身边试香人纷纷点头,流露赞同之色,曾瑞萱更是轻嗤以鼻:“我看,只是装腔作势,哗众取宠罢了。”
“香无贵贱之分,人也无贵贱之分,有贵贱之分的,只是人的身份。”幽梦敛衽自矜道,拢袖轻指香炉,“在香面前人人平等,莫说我是一个凡夫俗子,就算我是一朝公主,面对这炉被糟蹋的圣品,我今日也能跪得下这双腿。”
众人心头皆为之一振,来自高处三面观台上的目光,各有意味:幽寂是被震慑到的错愕,祁妙有些出乎意料,栖梧则更多的是欣赏。她“舌战群儒”这气魄,表现得比他们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出色。
而一直在余光尽头看她的梅自寒,虽然不动声色端坐如初,眼中却隐约有波光微动。
她这话一放出来,心胸与气度高下立判,无疑是往谢去非和曾瑞萱那俩自诩香道名门出身的子弟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而那始作俑者的何慎微更是心惊胆寒,自愧自责感像刀剑剐着他,他始终低着头,愈发臊得面如火烧。
苏稚听着香室里的动静,听她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义正辞严以一敌众,心中也是暗觉痛快。
何慎微起了身,走到幽梦身旁,与她一同跪立:“适才慎微与姑娘交接香炉时不慎失手,毁坏沈香师的心血,惊扰了诸位品香,慎微在此向沈香师和诸位请罪。”
语毕,他举袖深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