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蛛网般的小巷深处走了很远,直到士兵们的喊杀声已经微不可闻,史朝义才停住了脚步。接着,他朝着身旁悄然跟上的黑一偏了偏头,示意对方靠着墙壁歇息片刻。
等到士兵们的声响彻底消失,史朝义才长出一口气,扭头瞧向黑一说道:“你们家公子有什么事?说吧!”
黑一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上了火漆的信,将它递到了史朝义的面前。他手臂的伤势显然极为沉重,捏着书信的手掌不住地颤抖,光是将手臂举在那里,他就已经疼得冷汗直冒了。
史朝义叹了口气,眼神中露出既怜悯又鄙夷的目光。他伸手接过书信,撕下火漆,从信封中抽出信纸,借着月光阅读着信上的内容。
半晌,史朝义读完了这封信。他将书信连同信封捏在手里,紧握五指,然后猛然张开。细碎的纸屑顿时炸裂开来,宛若一阵忽然而至的雪花,在空中飘洒,伴着夜风散入四方。而史朝义的掌心,则已空无一物。
“你们家二公子,让我除掉他大哥?”史朝义的脸色变得阴沉了下来。
黑一摇摇头:“我并不知道这封信里面说了什么,总之主人的意思都在信里面,公子既已看过,又何必来问我呢?”
史朝义冷笑道:“他还真是做的滴水不漏啊!他就不怕我刚才没认出你,一剑把你杀了?”
黑一依旧摇头,然后目光坦然地说道:“若是公子杀了我,那么以公子的性格,多半会检查我的尸体,那么同样能从我的身上找到这封信,主人的意思也就能传达给公子了。”
“黑一,这些你既然都明白,那说明你也不是傻子啊!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替安庆绪卖命?他可一点没拿你的命当回事啊!”史朝义双眉紧皱,满脸的不解。
黑一摇了摇头,目光中透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史公子,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我这样的人应该想的事情。我只知道,若是没有主人,我现在就跟其他的那些哑奴一样,只能是一只人形的野兽,并且还把那毒哑了自己的人当作神明来敬仰。能像现在这样作为一个人活了二十年,我就已经很感激主人了。主人若是想要我的命,我绝不会有怨言,所以史公子,就请不要多说了。”
十八年前,咿呀学语的黑一在战乱中失去了双亲。他与其它几个与他命运相似的幼童被安禄山抓走,打算依照惯例将他们毒哑,然后培养成只听安禄山命令、不知礼义的杀人机器。
但那时,正赶上安庆绪五岁的生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那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大摇大摆地走到安禄山的面前,不卑不亢地说:“爹,能不能把这几个孩子送给我,让他们将来做我的侍卫?”
惊讶之后,安禄山哈哈大笑,当场应下了安庆绪的请求。于是,黑一连同另外四个幼童,便成为了安庆绪的侍卫,也因此避免了被毒哑的命运。尽管他们所受的武学之外的教育都只是敷衍了事,但至少,他们像正常人一样长到了成年。
听了黑一的话,史朝义目光一闪,很是无奈地说道:“好吧……既然你们是周瑜打黄盖,那我也就不多事了。不过我还想问一句,你刚才……是真想杀了我吗?”说着,史朝义的双眸中,透出了刀锋般的寒光。
一听这话,黑一的目光中也透出一丝尴尬,但还是坦诚地道:“主人给我的命令是,若是杀不掉公子,就将信交给公子。”
“好啊!”史朝义讽刺地赞了一声。“这么说你最初的目的就是杀了我喽?”
黑一沉默了片刻,而后低声道:“主人说了,公子若是连我都对付不了,那自然也就杀不了大公子,那留着您也就没什么用了。”
“好啊!好!”史朝义咬牙切齿地说道:“真不愧是安家的毒蛇!这份狠毒,我史朝义佩服!”
黑一沉默了,他似乎想要出言反驳,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什么根据。于是他只好等史朝义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才转而问道:“史公子,那这件事情,我该怎么跟主人回复呢?”
“黑一!”史朝义怒喝一声。“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吗?你还说你是个人,我怎么觉得不像呢?我们也是一起喝过酒的啊!就因为安庆绪的一句话,你居然就会动手杀我?我们的交情,都他妈的是假的吗?”
黑一叹了口气,无奈而坚定地说:“当然不是假的,但主人对我恩重如山,所以只要是他的命令,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执行,哪怕是要我的命!”
“好!你行!”史朝义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过了许久,史朝义才再度开口:“负责监视我妻子的是谁?”
黑一愣了片刻,然后惭愧地道:“是小舞。”
“行了,回去告诉安庆绪,此事我会尽力而为!”说完,史朝义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遵命!”黑一沉声答道,然后转身便走。
“等等!”史朝义带着怒气喊了一声。
黑一赶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道:“史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史朝义犹豫了片刻,然后才问道:“你……胳膊的伤怎么样?要不要去我那里找个大夫处理一下?”
“不用了,公子先前那一招‘劈山’,没有将下坠的力道一并加到剑上,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不敢再劳烦公子。”黑一目光流转,似乎露出一丝感激的神情。但他再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轻轻一纵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朝着他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