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庶黎殿”乃是大汉太祖高皇帝下旨建造,并遗旨后世子孙必须在此处处理政务,一则是要郑氏子孙体念太祖创业艰难,二则是要身居九重的皇帝不忘百姓求生之苦。
此处秋仪之来过不止一次,又见宫殿窗口中隐隐约约透出亮光来,知道皇帝郑荣必然就在其中等候自己、也在等候被俘的弟弟岭南王郑贵。因此他心情不由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抚了抚衣服上的皱褶,又看了押送郑贵的马车,这才躬身站立一旁,等候钟离匡的指示。
钟离匡见秋仪之行动不失礼节,满意地点了点头,上前半步,提高了声音禀告道:“臣,钟离匡复命。”
也不知“庶黎殿”中是否传来皇帝郑荣的回答,却见殿门打开一条只能容一人进出的缝隙,从门缝之中出现一人,缓缓向秋仪之走来。
仗着四周点燃的无数火把松明,秋仪之看见此人身穿一身红色蜀锦蟒袍,浑身上下修饰得一丝不苟,身材颇为颀长,面容十分清朗,年纪虽也在五十岁上下,可脸上只有几条又浅又短的皱纹,因此看上去年纪还刚过三十的样子。
此人也是秋仪之的熟人,身份却是异常尊贵——乃是皇帝郑荣的弟弟、岭南王郑贵的哥哥——封了河洛王的郑华。
这郑华虽是先皇第三子,当年却早早打消了争夺皇位的野心,从不过问政务,而是终日同一些文人雅士厮混在一起吟花弄月,因此另外三个弟兄无论是谁登极称帝,都不会为难他。
也亏得他过了半辈子的安心舒坦日子,养移体、居移气,又加上天生的皇家贵气,将河洛王郑华荣养得满面红光、精神奕奕。
只见郑华款款走到秋仪之面前,含笑朝他点了点头,问道:“贤侄,别来无恙啊?”
秋仪之一撩袍角刚要叩拜下去,便被郑华扶住,又听他说道:“贤侄今日立下这样盖世之功,我哪里还敢受你的一拜呢?”
秋仪之一心想要归隐田园,又何曾想立这样的所谓“盖世之功”?只好苦笑一声:“王爷这可真是折煞晚辈了。不过既是王爷深夜在此,莫非是皇上派了王爷重要差事么?”
听秋仪之说起正事,郑华也不免板起面孔,正色道:“不错。本王正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探查我四弟岭南王郑贵来的。”
这样的安排,乃是皇帝郑荣同宰相钟离匡几经商议之后才作出来的。只因郑贵是先帝之子,堂堂岭南王爷,朝廷之中除了皇帝自己以及河洛王郑华之外,再无人比他的身份更加尊崇——见了郑贵的面,任谁都要行二跪六叩之礼。
用这样的礼仪面见一个失败了沦为俘虏的反王,岂不是太失朝廷的脸面了?若不用这样的礼仪,又如何体现皇位的威仪和皇家的道统呢?
这样两相权衡之下,皇帝郑荣只好传旨置身于朝廷俗事之外的河洛王郑华——也是自己的三弟、岭南王郑贵的三哥——出来办差,用的便是他压住郑贵一头的身份,好给自己这位桀骜不驯的皇四弟一个下马威。
郑华虽不情愿,却也是皇命难违,见秋仪之向身后的马车指了指,知道郑贵就在马车之中,便在两名高大御林军的护卫之下,缓缓走到马车前头,亲自挑起门帘,朝车厢内部望去。
却见车厢甚是宽敞,内部虽显得有些简陋,然而地板上都铺上了棉被,在尚显得有些寒冷的中原的初春的夜里,给人一种难得的温暖的感觉。
又见车厢正中一人身穿十分朴素的棉衣棉裤,盘腿坐在棉被之上,两眼微微闭拢,也不知是醒是睡——果然就是岭南王郑贵。
郑华见了自己这个从小不安分的四弟,心中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得意,带着复杂的心情开口问道:“四弟,你还认得我吗?”
郑贵早就在车内听见了郑华同秋仪之的对话,抬头瞥了一眼探头进来的郑华:“哦,原来是三哥啊。记得你平素风骨最硬挺不过的人,就连当年大哥在位时候都差遣不动你……怎么?今日也要替二哥办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