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秋仪之毕竟从小就跟着义父北上南下,见惯了大世面,暗暗闭眼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跟前,见门虚掩着,却不敢直接推门而入,只抬手十分小心地敲了几下。/p
门内之人反应倒是甚快,听见敲门声,即问道:“谁啊?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来找杂家?”/p
秋仪之仔细倾听,听这声音极为苍老,语调之中充满了疲惫,与他在史书上读到的、心中想到的那些奸臣权阉出的如豺狼、如鹰隼一样的尖利声音没有半点契合之处。/p
秋仪之终于没有回答,而是努力鼓足了勇气,才将门缓缓推开。/p
却见这大太监王忠海所在的,是一间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房间——面积只有一丈见方,墙上边砌起一张砖炕,炕上铺着褥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条薄薄被子同一个毫不起眼的枕头一起搁在褥子上。炕前是一张陈旧的书桌,桌上点起两支烧了半截的蜡烛,蜡烛边上堆了一尺来高的奏章,而在翻阅这些奏章的便是让京城洛阳中人闻风丧胆的王忠海了。/p
王忠海见来人又不答话,又未经自己许可就敢推门进来,便放下手中奏章,用干枯的双手揉了揉眼睛,仔细分辨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贼胆敢打扰自己办理国家大事。/p
进屋来的一男两女,都穿的奇装异服不是太监宫女打扮,王忠海见状立刻生气起来:“大半夜的,你们几个作的什么妖?穿的这是什么不三不四的衣服?是哪个太监手下的,还不从实招来,回去扒了你们的皮!”/p
秋仪之听他说话的神色,与寻常村中保守古板的老头儿没有什么两样,一颗吊着的心居然慢慢放了下来,从容道:“王公公弄错了,我等并非太监宫女,而是……”/p
“哼!是娈童娼妓吧!”王忠海忙不迭地打断秋仪之的话,又随口骂道,“那些个腌臜棺材,杂家这几天公务繁忙,没空料理他们,竟把客气当成福气。看杂家回过手来,怎么收拾他们!”/p
秋仪之见王忠海一张焦黄的脸上,也被气得泛上了血气,笑道:“王公公莫要生气,动了肝火就不值当了!”/p
王忠海听秋仪之这么说,忙定睛将他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几遍,却只问道:“你小子也知道我是谁啊?”/p
“当然知道了。在这皇宫之中,能处置那些太监老公的,除了当今圣上,便是大太监王忠海王公公您了嘛!”秋仪之的语气之中带了几分讥讽。/p
王忠海听得倒是十分受用,道:“哟,没想到你这小子不但这话说得中听,胆子也蛮大的嘛!杂家看着也倒有几分喜爱。这么这吧,杂家这就吩咐净事房给你净了身,也别去拜什么师傅了,就跟着杂家,保你三年之内就有了出息!怎么样?”/p
秋仪之听他原来是想要笼络自己当太监,正在哭笑不得之间。/p
一旁的荷儿已是笑得前仰后合,说道:“你这老公公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这位秋公子既不是太监也不是……”她话说一半,就知道自己已在不经意间道破天机,连忙用力捂住自己嘴巴,硬生生将后面半句吞到肚子里去。/p
王忠海却早已听出其中奥妙,“嘿嘿嘿嘿”地笑了几声道:“秋公子,秋公子,好一个秋公子啊!杂家派了多少人请你,你不来,偏偏夤夜私闯大内来见我……却也是个惹是生非、胆大包天的主儿!”/p
秋仪之见自己身份被点破,脸上挂着十二分的愤怒瞪了荷儿一眼,直将她瞪矮了有三寸。却又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对王忠海说道:“在下久仰王公公的大名,早就想来一睹真容。然而在下有个怪毛病:要是有人客气来请,便断然不会拒绝;可是若是用强,那便偏偏不能叫他如意!”/p
王忠海听了嘴角一沉,随即微笑道:“秋公子是少年英雄,自然是血气方刚,昨日之事确实是杂家考虑不周,还请公子恕罪!”说着,站起身来,竟向秋仪之作了个揖。/p
秋仪之这才看清这王忠海身材并不矮小比自己还高了半个脑袋,却佝偻着背,浑身上下的皮肤紧紧地贴合在一具干瘦干瘦的躯体之上,显得毫无生气,似乎比起死人只多了一口气。/p
秋仪之见了,心中竟升起几分怜悯,扶住他的双手,道:“王公公何须如此?我等不请自来,也有冒犯之处!”/p
王忠海也握着秋仪之的双手,似乎想要仔细感受一下年轻躯体的温度一般,久久方才放开,终于长叹一声道:“久闻秋公子乃是幽燕王爷螟蛉下的义子,果然像极了王爷年轻时候的做派,也是一样的刚毅固执、一样的出人意表、一样的礼贤下士……”/p
秋仪之听王忠海将自己同义父当年相比,忙用惶恐的口气谦逊道:“公公这么说,叫在下怎么承受得起?”顿了顿又说道,“在下不过是一介无知黄口小儿,今夜正有几件事情,想要请教公公呢!”/p
“嘿嘿嘿嘿。杂家也就是个伺候人的老奴才,大字认不满一箩筐,哪里敢说指教呢?”王忠海见秋仪之和另两个女子还站着,便笑着请他们几个坐在炕上,又道,“公子突然驾临,弄得杂家一点准备都没有,别说茶叶了,就连杯热水都没处寻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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