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次郎再也无从得知广志的想法,他眼睁睁看着广志在自己身边倒下,他那些未能完成的梦想,随着他的呼吸一起,就此终结了。
其实小次郎曾多次试图劝说广志,但渐渐发现自己无法扭转他固执的想法,想法这种东西,来源于人的习惯和经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也来自于从小的教育和家庭成长。
在小次郎还小的时候,父亲经常教导他一句话。
“是农人就要拿起锄头,是武士就要拿起刀。”
后来,当小次郎来到中国后,他学到了一个中国的词语,可以用来简练地概括父亲的话,那个词叫做,在其位而谋其职。
既然是士兵,就要学会打仗,像是广志那样喜欢每天研究虫子倒也没错,但那不是一个士兵该有的职责,就算他一次次反驳说自己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研究明白长官的想法,可事实是,长官注定是长官,他们需要思考的事情和自己不一样,就像此刻,在这里受死的注定不是那些长官,而是这些士兵自己。
小次郎知道广志并不看得起自己,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没什么思想的家伙,甚至,用难听一点儿的话说,在广志眼中的自己更像是一头野兽,凭着本能而生活着,但本能之所以是本能,正因为它是在千百年间,在人类一次次努力活下去的过程中,慢慢累积而出的经验。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广志在这种危急关头还想着要研究虫子时会丢掉性命的原因,因为他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做不合时宜的事,以为自己是可以思考的高等人种,但事实是在这种危急关头,真正有用的,其实就只是动物的本能。
小次郎甚至无暇顾及广志的尸体,他的身子贴着自己倒下来,被毒虫撕咬致死的身体不停地痉挛着,其实小次郎也在颤抖,他的身体因恐慌而不停抖动着,但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在这种毒虫遍地的情况下,开枪虽然未必就真的能博取一线生机,但若是坐以待毙或者不识时务的话,死,是注定的。
不过,若说小次郎之所以能当上小队长并非幸运的话,有一个拎得出来的优点,是他的观察力。
慌乱之下,想要完全做到理性思考其实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些女人只是小次郎选的第一个目标,仅仅只是为了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先做出一些反击的行动。
而后,在一边向那些女人开枪扫射时,小次郎打量着四周。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就像庄稼长得不好,肯定是因为有虫害,如果你细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些秘密其实都潜藏在叶片之下……”
父亲那来自农人思想的质朴教育在这一刻再度发挥了作用,小次郎环视着整个房间,在血与虫之间,他一遍遍地思考着每一幕画面中,整个房间里的变化。
就在这时,所有的思绪在潜意识中互相甄选、重叠、纠错后,一个想法突然从小次郎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在横飞的弹道中,小次郎一遍遍地排查和确认,视线终于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趴在地上的日军士兵,他的肩头染血,肩膀上甚至还有一个清晰可见的弹孔,但小次郎将他形容成一个日军士兵,而非一具尸体,是因为他刚刚明明清楚地看到他动了。
虽然情况危急无暇思考,但所有的画面应该还是被收录在了小次郎的脑海中,以至于他的理性思维忙于判断情势时,潜意识帮他完成了另外一些工作,此时,当他意识到问题所在后,那些被他忽略的画面被重新拽出来,在他的
脑袋里形成了一副组图。
在小次郎刚刚来到这房间门口时,那士兵就已经趴在地上,但当时他位于以房间正中为基点的两点钟方向,当时挂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衫的女子。
差不多是一两分钟后,小次郎之所以记得这个节点,是因为当时他的枪没了子弹,他是在一边换弹夹的情况下,一边观察着房里的情况,虽然他当时并未在意,但从脑海中抽出的画面看来,那个士兵已经转移到了十二点方向,趴在地上的姿势几乎没有改变,而面前挂着的女子已经变成了一个一身黑色短打装扮的人。
再之后,差不多是在广志死了的时候,小次郎手上的动作有所停顿,脑海中的思绪也短暂地被打断,现在回想起来,思绪之所以有所停滞,乃是因为那具“尸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次郎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了十一点的位置。
到了现在,当小次郎终于发现问题所在的时候,那个同样浑身是血,肩头有着位置相同的枪口的家伙,竟然已经爬到了九点钟的位置。
就是他。
或许是因为广志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些虫子上,才拖延了他的思维和判断能力,相比之下,依循本能的小次郎更为简单,却也更为清晰,他一眼看到了那个不停变换着位置的日军士兵,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但是小次郎本能地知道自己身为一名日军士兵在这样的情况下是觉得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时候的小次郎还不知道有一句中国话叫做事有反常必为妖,他只知道这人与其他日军士兵的行为不同,这意味着他可定有着不同的目的,也有着与他们不同的身份。
于是,当所有人的枪火都密集地对准了那些悬在半空的女子和空中横飞的毒虫时,小次郎移动枪口,勾动了扳机。
很多时候,在一件坏事未显结果时,会提前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