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在唐家族地外最近的镇子上,当最后一家医馆也关上门板后,唐垚一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回了客店。
客店大堂里仍三三两两坐着几位客人,有伙计热络地上前与他打招呼,问他要不要准备些吃的。
“客官,今天有刚送来的黄鳝,炖汤、干烧都是一等一的,小的特意给您留着呢,要不要来点儿?吃完了再给您弄完黄鳝面……”
垚一累了,累得实在没精力与人寒暄,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垚一心中有些愧疚,他在想,这伙计对自己这么好,还特意给自己留了好吃的,自己这么不咸不淡地就走了,实在是不应该……
不谙世事的垚一自然不知道伙计的热情,与他那东一间高昂的房价有关,所谓特意留下的黄鳝,也不过只是卖不掉的吃喝想找个冤大头来买单,只是这些事情也不能怪他。
唐垚一毕竟是个孩子,而且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孩子,这个标签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如放在他身上更合适,毕竟,他在唐家地下出生,那与世隔绝的地下洞窟,是他人生的全部。
本来,在此之前,唐垚一每天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凭着自己的意志随意出入外面的世界,可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唐垚一却再也找不回那种天真无邪的喜悦感。
自由的到来,同时也意味着重担降临在他身上,当唐垚一再也不用受唐家控制,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时,那令他憎恶的唐家,也已经化为了一座废城。
事后的很长时间里,垚一都想不起来当初爹爹是怎么就突然离开了家,和以往不同,以前他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叮嘱自己好好照顾娘,会允诺他几时回来,给自己带点儿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是那一次,唐冕走得很匆忙,那背影在垚一的记忆中格外模糊,好像一缕青烟,飘飘渺渺便不见了。
当时的垚一从没想过那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次相见,故此,也没有太过在意,孩子的兴趣和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玩乐上了,但是在那之后不久,唐垚一作为一个孩子,从他敏锐的观察力中感受到了唐家的变化。
那是一个孩子从最细微的角度,就好像目睹亲人病弱——弥留——咽气这一过程般,详细地记录了这一庞大家族从兴至衰的变化。
从唐冕离开后,母亲盼儿和唐芒发生了一场争吵,垚一从没想过母亲竟然会对最为敬重的大伯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为了这件事情,垚一暗自担忧了很久,他隐约感觉到父亲离开后,他和母亲的孤独无靠,生怕大伯会因此放弃他们母子。
所幸的是,垚一和母亲的生活并未发生太大的改变,大伯在几天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垚一记得那是某一天的早晨,报时蛊发出熟悉的声音,是到了早饭的时间了,为了表示歉意和愧疚,盼儿特地准备了早饭让垚一去给大伯送去,谁知当垚一推开房门时,却看到大伯并不在家。
房间里的东西都在,没发现缺少什么,但是不知为何,垚一就是隐约感觉这座宅子里少了什么,就好像大伯已经将最关键的东西带走,不会再回来了。
只是,垚一并没有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娘亲盼儿,生怕她会为此担忧,就好像小时候尿床后将尿湿的裤子藏起来一样,那时候的垚一还以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藏起来,就会好像未曾发生。
在这之前,每当唐芒有公务离开唐家后,总会将唐家的事情交代给唐冕代为处理,然而两人同时离开的状况却是头一次发生,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垚一觉得唐家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那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变化,并非是因某一次突破口而生,垚一只是隐隐发现巷子中的啼哭声多了,不管是女人的还是孩子的,有人开始吃不饱饭,轮值出去寻找食物的唐家人不知道该向谁请求批准离开唐家,渐渐有人开始生病,但是放药的仓库早就空了。
垚一察觉到了一种直观的感受,整个地下唐家开始变得愈发寒冷,仿佛有一种陈旧的霉腐味道在悄悄蔓延。
在这种感觉盘绕在垚一心中,还没有成为一种准确的判断时,盼儿病了。
起初只是有些发热,盼儿说许是受了风寒,然而不管她每天喝下多少生姜汤,身子不但不见好转,反倒愈发严重,最后已经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垚一出门一家家地寻药,可是,当生存危机降临,平日里备受尊崇的本家身份也失去了效用,垚一挨门挨户敲响房门,起初还能换回一些敷衍,到最后干脆是装死似的不做回应,直到垚一推开了一户房门。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垚一发现家家户户开始房门紧闭,在他印象中,以前的唐家人都是和乐融融夜不闭户的,但是现在却经常能在巷子里听到咒骂别人偷窃粮食的声音。
早已习惯被拒绝的垚一没想到那房门轻轻一推便被自己推开了,他抱着希望喊了几声,房间里却并无回应,垚一唤出了火焱蛊,寻着火光走进房内,紧跟着,便看到了中堂里的尸体。
那人倒在地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内衣,手边是破碎的水杯,许是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去找杯水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死了。
垚一没有发出尖叫,他捂着嘴巴喘不过气,生怕惊扰了死者般一步步小心翼翼退出房间,紧跟着便直奔祠堂狂奔而去。
垚一从没见过祖宗们,只知道祠堂是个唐家禁地,是个决不可擅闯的地方,可是在垚一的记忆中,祖宗们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