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杳的记忆中,每年的除夕宴都是固定的菜色,多年来从未改变,章杳是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些菜色都是爷爷章百手生前最喜欢的。
所以,每年的除夕,章杳都会看着父亲章喾海用精致的碗碟将每样菜一一夹出来一点,摆在正堂的神龛前。
整个过程繁琐而漫长,以至于章杳好像没吃过热腾腾的年夜饭,他也曾问过为什么不让后厨单独准备两桌饭菜,但用章喾海的解释来讲,之所以要这样做,是要表示爷爷还在和他们同桌享用一餐团圆饭。
神龛里空空荡荡的,并没有牌位,香炉里常年燃着香,整个香炉从内到外,每个雕花的缝隙里都充斥着香灰留下的痕迹,章喾海不在家时,这项以“守孝”为命题的任务,就由章杳的母亲代为完成。
而那些摆在神龛前的饭菜第二天会被撤下,然后,在初一、初五、正月十五时,这样的过程都会重复一遍,包括一年中的端午、中秋……
对于一个在没什么人情味的家庭里长大的章杳来说,他并不喜欢这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形式主义,但是,这些在每年每年不停重复的仪式还是在潜移默化中构成了章杳对章喾海的部分认知。
自己的父亲,很孝顺。
骤然响起的雷声将章杳的思绪重新拉扯回来,上一秒仿佛还坐在章家的家宴上,下一秒,周遭冰冷的石壁让章杳意识到,回忆里的一切都已经离自己远去,此时此刻,来到这里的目的才是最真实的。
他是在章百手的坟墓里,是他孝顺的父亲将爷爷葬在这里。
惊雷又是接连两响,都在离章杳有些距离的地方,故而雷声听起来闷沉,隐约能辨别出其方位,是在靠近文戚的方向,章杳仔细回想一下,确定刚才没有听到吹哨的声音。
文戚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
正当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脚下突然出现异物,他尚且没反应过来,人被绊了个踉跄,火把也自手中脱出。
章杳顾不上先站稳,上半身扑出去,总算赶在火把落地前,勘勘将它握在手中,但身子也因此重重摔在地上。
所幸的是,暗淡的火光这么一晃之后重新变得明亮,哔啵作响的火苗窜起来,光线被聚拢在一个狭窄的区域中——这是章杳所在的地方,他顾不上查看腿上的疼痛,怔怔地望向四周。
木头板子断得参差不齐,但较完整部分仍散发着温润的光亮,一看就是上乘木料辅以清漆,隐约可见上面还雕刻着花纹,腾云驾雾的云纹中间,有一只只蜈蚣在云纹中穿梭。
蜈蚣是章杳再熟悉不过的本家图腾,但和云纹组合在一起的搭配却处处透着诡异,章杳心中已经泛起了一丝不安,连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断断续续地卡在胸口,他将火把举高一些,视线环顾四周,顿见自己周身都是这样的木板,左右长,前后窄,且左大右小,身下还有落满灰尘的腐烂棉絮,勉强能认出锦缎的本色,他挪开一条腿,看到棉絮中还有些玉石银钱之类的东西,就是这些玩意儿刚刚将他的膝盖硌得生疼。
清漆桐木、踏云而去的蜈蚣、压口的铜钱……章杳感到胸中胀痛,所有信息拼凑在一处后,引向了一个结果,自己是
摔进了一口棺材里。
章杳颤颤巍巍地扶着棺材板,也说不上是吓得脱力还是疼得使不上劲儿,总之他爬起来的动作缓慢而迟钝,估计看起来正像个诈尸的死鬼,人勉强直起身子后,章杳几乎是连滚带爬从棺材中爬出来,险些又被地上的龙杠给绊倒。
抬棺的龙杠横纵交叠,章杳虽然从来没参加过葬礼,但也知道这抬棺的规格很高,再加上棺材的用料和里面的陪葬品,很显然这是章百手的棺材。
章杳仿佛能看到当年章喾海带着手下的章家军一起抬着棺材在地道中穿行的样子,那支队伍应该沉默而肃穆,绝不像自己此刻一般惊慌,但是……
哪里不对呢?
章杳此时已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视线足以将整个棺材收入眼底。
棺材板碎裂得非常严重,且毫无规律,一整面的棺材板上有数个裂口,一时间看不出来是怎么被破坏成了这个样子。
还有一旁的龙杠,章杳看到两根龙杠几乎是被碾碎的,碗口粗细的木头被压得朽坏扁平。
章杳的视线从所有碎片上游走而过,每块碎片仿佛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拼凑起来,它们悬到半空,复原成原本的样子,然后,突然炸裂开来!
没错儿!就是炸裂!章杳仿佛看到了棺材被损坏时的情形在脑中重现,是有什么东西在棺材中突然膨胀、爆炸,这是能解释这些碎片的唯一方式。
头顶的惊雷仿佛是为了配合章杳脑中的情形而突然炸响,令章杳不由自主浑身一个激灵,他的胳膊颤抖着,落在棺材里的火光也因此摇曳不止,章杳看到那锦缎上面干干净净的。
没有残肢,没有碎骨,也没有尸体腐烂的痕迹。
这是一具棺材,里面却没有尸体,那么……
章杳的思绪再度倒转——
章喾海带着章家军的士兵们以龙杠抬着棺材进入地道,他们一路静默地走到这里,然后,在所有人毫无预感的情况下,棺材里面的东西突然膨胀,棺材被挤爆,龙杠被压碎,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是章百手,但他不见了,他的身体急速膨胀,然后……
章杳转过头去,手中的火把向地道的深处照去。
章杳本以为自己会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