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间,虽然人与人之间有诸多差异,大到人种、地位、性别上的差异,小到长相、性格、零零碎碎的小偏执上的各不相同,种种种种,就是以你爱吃辣我不爱吃为依据都能分出阵营来。不过呢,再是千差万别的人,也都是要吃晚饭的,只不过李崇光这顿晚饭吃得不错,旁人就吃得有些堵心了。
赤炎会中,萧乾难得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吃晚饭,既没有组织饭局,也没有参加什么饭局。
这当然不是因为最近情势一片大好,萧乾已经不需要四处花心思费力气收罗人心、阴谋交易了,只是长时间的高压生活让满满雄心壮志的萧乾也忍不住找一个理由给自己放一顿晚饭的假。
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让萧乾的饭桌礼仪非常规范,于是那只扭曲迟拙的右手就显得更加的悲惨狼狈。
萧乾尽力控制着右手,缓慢却准确地将一小团饭送进了嘴里,缓慢地咀嚼着,眼睛虽然没有看自己的右手,但是思绪已经不受控制地飘到了那个他被废了右手的晚上。
那个晚上,他和李崇光的父亲起了争执,两个都在纵容手下贩卖毒品、将李崇光的禁令视若无物的人,甚至等不及让李崇光安安静静地吃一顿晚饭,就那样恬不知耻地相互检举揭发对方贩卖毒品,逼着李崇光立刻给出一个公道的裁决。
他们两人,一个,是李崇光的追求者;一个,是李崇光的亲生父亲。
争执的时候萧乾没敢看李崇光的眼睛。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来了一批刺客,大喊着他们是因为李崇光禁止毒品生意而活不下去的人,要刺杀李崇光,大家同归于尽。
萧乾不相信有刺客能够站在李崇光的面前,毕竟,这么多年来,政府军中的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摸到暗宫的大门,否则就不会有他这个□□亲自做间谍,以图谋大政绩、大军功了。
李崇光的父亲也不相信,于是就有一把小刀轻轻松松地突破了防线,那样轻易到突兀地划伤了李崇光的眉骨。
血很快地流了下来,布满了李崇光的半张脸,那情景萧乾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像是每一帧每一帧都放慢了仔细研究过一样。
萧乾知道自己愣住了,而且是长时间地呆愣在原地,这是致命的,萧乾知道,但是萧乾觉得他已经凝固了。
那血蔓延在李崇光被暗毒染黑的半张脸上,但是萧乾宁愿日日对着李崇光的阴阳脸献殷勤,也不愿意看到那张脸上沾染上李崇光自己的血。
萧乾记得自己重新能够移动身体后爆发出来的酸楚和惶恐,他记得自己转身就要赤手空拳地扑进刺客堆里,他记得自己腾跃到半空中时突然腰间剧痛的感觉,他记得自己从半空中凄惨地砸在地上的感觉,他记得接下来右手臂传来的剧痛完全淹没了其他所有痛楚的感觉,他记得,他深深地记得自己顺着踩在他右臂上的脚,向上看到李崇光的眼睛的感觉。
那双眼睛让萧乾在之后的数个夜晚里辗转难眠,勉强睡去也会无比难堪地惊醒。
思及此处萧乾的右臂一阵痉挛,夹着的菜随之掉在了桌上,崩坍的形状以及四溅的菜汁让萧乾一阵沉默。
萧乾最终索然无味地将筷子慢慢地放了下去。
萧乾盯着面前的虚空忍不住想:李崇光,那样纵容他的亲近,她到底有没有一丝的真心呢?李崇光虽然只是他的任务对象,然而即使如此,每每对李崇光献殷勤的时候,他都会因为自己的虚假、自己的算计而暗含羞愧。李崇光呢?她对他又是个什么想法呢?是了然?是讽刺?是不屑?是轻蔑?
他不会自欺欺人地认为李崇光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至少是怀疑的。但是李崇光有没有对他微微动心之后,却发现他用心不纯的羞恼呢?
萧乾抬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是看不明白李崇光,他既不能明白那场刺杀的真假和意义,也不能明白李崇光为什么突然丢下暗宫而去,他甚至不能明白李崇光为什么要任由一群乌合之众伤了她的眉骨,他甚至至今没有查到李崇光的任何踪迹。
当然,他更不明白李崇光的心。
临睡前萧乾又同手下确定了一番明天的□□交易的流程,和所有平时忙忙碌碌满怀心事的人一样,偷偷给自己放了一顿晚饭的假的萧乾享受完了难得的宁静之后就开始有些心慌了。
躺在床上,萧乾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可是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将明天的交易一丝一缕地琢磨着,任何一个小细节,任何一个可能的意外都被反复思量,萧乾辗转反侧却不自知,而床头的时钟已经随着光影的变化转动着指针,刻板得有些冷酷地指向了黎明。
萧乾这种强行睡觉的行为总是有一些自欺的悲哀意味在,而受够了这种悲哀的人则坦诚了许多,暗宫之中,顶楼尽头的房间里,青帮帮主严延之正笔直地站在屏风之后,低着头向干脆彻夜不眠的太王夫汇报工作。
说完了探听到的,关于赤炎会明天的□□交易的事情,严延之盯着眼前屏风上的一朵海棠花,静静地等着太王夫指示。
仿佛很久又仿佛很短的时间,严延之注意到屏风之后的身影动了动,其实透过朦胧的剪影连衣料的摩擦窸窣都不大能听得见,然而严延之还是红了红耳朵根,这倒不是因为yù_wàng或者爱慕,只是天地有至美,总是能给人一击,叫人晕眩神迷,只是有准备的时候呢,能很快地回神;若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