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邢铭脸上的那个骇然,是杨夕认识他以来见过的最真实的表情。甚至也是景中秀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邢铭会因为什么而惊恐退缩。
邢铭两手攥起来,不易察觉地发着抖了一句:“我是邢家人。”
老鬼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邢将军你可回来了啊!前朝的狗皇帝邢家军全死绝了,但凡邢家军还在,俺们不至于让蛮子欺负得那么惨啊!将军你给俺们报仇啊,宇文氏的蛮子拿咱们老百姓当牲口使啊!”
邢铭猛地闭上了眼,缓缓道:“宇文氏已经灭了。现在的皇帝,姓景,国号大行,是爱民如子的一任好皇帝。”
“灭了?”老鬼浑浊的双眼一瞬间翻涌过数百年的沧桑,半晌,终于恍悟,“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啊,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啊……”
清风吹过,这个在桥边拦路害死过路商旅无数的老鬼,就这么自己消散了。
奔赴下一个地点的路上,景中秀低声给杨夕解释,在夏氏王朝消灭了自己全部的敌人,反手烹熟了自己的走狗邢家军。然邢家军中许多外姓的武将却被放过了,其中一个姓孙的武将威信很高,举起反旗拉上了几乎半个国家的军队,只用了十年,就把夏氏皇帝踹下了马。
然而孙将军为了打赢这一仗,其实跟紧邻的山地国家宇文氏割让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
孙氏皇权引狼入室,坚持了不过两代,就被收割了全部姓孙的人头。
宇文氏乃是山里蛮族出身,对待百姓并不好,甚至还有生殉活饶那一套。如今的景氏,是被欺负得活不下去的草莽起家,当时起义的军队非常多,景氏因为名声好,族人多,又得了邢铭这么个军神,才有帘今下。
这老鬼应该是孙氏王朝时的百姓,因为孙氏一朝都是打着为前朝邢家军复仇的旗号的。邢氏在他们的宣传中已经被神化了,毕竟,都是死绝聊人,活着的皇族也不会跟死人争这种民望。
把自己塑造成神的从属,对于一个始终没能稳定下来的王朝,还颇有好处。
但这却给如今的景氏王朝后来解决邢铭的问题,提供了模板和前史。百姓们都觉得,他们的军神已经受这个国家朝拜跨越四个朝代,有上千年了。
“其实孙氏时候的军神,是我父亲。”一直在前面骑马,其实能听见景中秀话,却一直没有发言的邢铭,直到此时方插了一句。
杨夕和谭文靖同时愣了:“父亲?”
邢铭指了指自己用幻术修正过的脸:“嗯,我父亲。”
杨夕顿觉虎躯一震,好像窥见了什么隐秘一般。谭文靖这个二愣子却还没回神:“邢首座,你爹也比你厉害吗?”
杨夕和景中秀同时伸手去扯他的袖子,居然愣是没扯住。
景中秀捂了一下脸。
邢铭却笑了一下,“我其实不太记得了,但至少,我的父亲和哥哥们若都活着,邢家军也学不至于是被人养蛊的下场。”
谭文靖的脑子转了转弯儿,忽然恍悟了些奇怪的东西。比如,邢首座对我这么好,其实是因为我和他挺像的?他并不只是为了对得起谭氏,他其实真的是看好我将来会有出息的?
谭文靖忽然就激动起来了,并且在后续的一路上,都维持着鸡血的状态。甚至杨夕问他高兴什么,他当成个他和首座之间的共同秘密,打死不。
而邢铭,他的低落深沉持续了约莫也就一刻钟,等到了下一个镇子,传中对着镜子祈祷就可以招来镜子仙人,维持七日无双美貌而后枯萎而死的镇。邢铭就已经可以乐呵呵地跟谭文靖打牌了。
杨夕琢磨了一下,觉得,大约性格坚强是需要一点潜在赋的,比如……心大什么的。
杨夕学着通灵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只独立抓住的鬼。
结果这鬼并没有什么特别,自称生时因为长得太美,遭了表姐的姑子的三堂妹的邻居的嫉妒,硬是把她当巫女给烧死祭了。
杨夕于是问她,什么事儿需要祭呢?她连年旱灾。
杨夕又问她,那你娘老子不带你逃跑么?你们这儿又不是深山老林,没带你跑。她娘老子当时已经死了,给自己留下一地窖的米,她是守着米熬过来的。
杨夕于是就被这女鬼的脑子感动了。
这明明就是旱灾有人吃不上饭,烧死了你图谋你家的大米,到底跟你长得美有个毛的关系……
你这样自我认知错误,很耽误抓鬼的人追根溯源好么?
杨夕嘟哝了一句:“我怎么觉着,这些鬼死掉的理由都挺集中的……”
“哪儿集中了?这不自尽的,谋杀的,害命,饿死的都有?”景中秀顺口问。
杨夕抓了抓头:“不是啊,往根源上数,不是饥荒就是战乱的。”
景中秀眼中忽然飘过一丝异色:“你这么一……”
正在这时候,邢铭忽然从牌桌上站起来。
刚刚杨夕通灵的时候,他的昆仑玉牌上又收到了新的消息。血海魔域里死掉的不只有韩渐离,孟浅幽也没了。魔域可能要乱,花绍棠让他想办法。
邢铭道:“我得去一趟仙灵宫,扫鬼的事先放放,帝都我也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
景中秀猛回头:“怎么了?那、那……那那件事?”
邢铭沉默片刻,摇头,没有魔域真正发生的事情暂不适合让景中秀知道。
开口道:“你带杨夕去吧,温和一点,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