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西凉沧州。子阳道。
再向前二十里,便是造叶与大宋的关口。
此地一年四季皆是黄沙漫天,穷山恶水,过往行者也尽是风尘仆仆,尽量不做停留。
官道上杂草丛生,路边更是荒凉,恨不得一整个子阳道,只有首尾两家可供打尖的店铺。
店里供着的当然也不是什么好饭食,一年到头只供得上几次肉,菜蔬干苦得难以下咽,米饭里也夹杂着无论如何都洗不去的泥沙。
但对于住在这里的孩子来说,能够偷偷混进这样一家店铺,哪怕只抢走半个沾满了砂石的馒头,也算是无上的美味。
持刀客难以想象,大宋已建国近五十载,竟还会有这样的地方。休说帝都的宏伟光荣,即便是近在百里之外,蜀地的丰饶富足,这里也沾不到丝毫的光。
这还是那片他熟悉的荒凉大漠,和二十年前并无任何差别。想在这里吃上饭,钢刀比铜板好用。
虽然如此,持刀客还是走进了小店,用铜钱换了一顿味同嚼蜡的饭食。
他吃的很快,不过当他发现有个孩子趴在桌边时,还是停了下来。
孩子看上去只有四五岁,跪在椅子上才能攀上桌子,此时正流着口水望着他手里的馒头。
持刀客掰开手中的半个馒头,隔着半张桌子丢了过去。
孩子方一接过便狼吞虎咽起来。隔壁桌的一对男女见了此景,调笑着借故离开了小店。
持刀客当然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
一旦你施舍了其中一个孩子,所有的孩子都会将你团团围住,像是饿狼看见了荒野上奄奄一息的鹿。
持刀客没有理会那些孩子,他的善心当然也很有限。
吃完饭,持刀客便旁若无人地离开了小店。气机外放之下,自然无人能够近得了他的身。
饶是如此,仍有个身影从小店后方踉跄地跑了出来,跟了他很远。
持刀客不愿回头,他若想加快步子,甩掉这个孩子是极轻易的事情。
况且,此来子阳道,他的目标并不是和大部分人一样,顺着这条路去往造叶。
持刀客很快便偏离了大路,再往前走甚至连路也没有,只剩下无尽的风沙,和无论从走多远看上去都不会变化的沙山。
这样那个孩子应该是不会再追来了。持刀客如是想着,回过头,却发现瘦小的身影仍然跟在背后,步履蹒跚。
他叹了口气。让这样弱小的孩子走进大漠无疑是在亲手杀死他。自己刚分了他一个馒头,他可不希望如此浪费粮食。
持刀客飞身到孩子身边,打算一把将他拎起来丢回官道,却意外地发现孩子并不是空着手追来的。
之所以步伐沉重,是因为孩子的手上,拖着一个极重的水袋。
“入大漠,要喝水。”
见他折返,孩子清澈的眼瞳中露出安详之色,费力地举高水袋,抬到他面前。
他这才发现这竟是个女孩子。
女童吃吃道:“大漠里面,水,水难找。这里有水,给,给你。换的,和馒头。”
持刀客愣住了。
并不是像被投食的野犬一般,痴傻地跟着喂食的人。
而是报恩。
半个馒头的恩情,她选择用一大袋自己也搬不动的水作交换。
持刀客心痛地看着她发红的双手,问道:“你哪来的水?”
女童眨了眨眼睛,低声说:“偷的。”
持刀客沉声道:“还回去。”
女童嘟起嘴,说什么也不愿。
持刀客无奈道:“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只能往深处走了。跟紧我,明白吗?”
“要去哪?”女童问。
“穿过这片沙漠,去到一个已经失落了的古国。我在那里,有些敌人。”
“你要杀人吗?”
“算是吧。”持刀客沉吟了片刻,“不过我不会教你的。这不是件好事。”
女童似懂非懂。
持刀客又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抬眼看向一望无际的大漠。
“陪我这段路,就算那半个馒头的交换。然后你要自己取一袋水,给他们送回去。”
女童想了想,使劲点点头:“好!”
“你叫什么名字?”
“月儿。”
“没有姓吗?”
“就叫月儿。”
“月儿太短了,你叫岳书吧。算了,叫岳知书好了。记住了。”
……
当然,最后持刀客也没有让岳知书离开。
他中了那群西夏人的诡计,非但扑了个空,没寻到他们位于黄沙之中的都城,反而被将了一军,陷入了纵是一品境界也难以逃脱的流沙古墓群中。
若不是岳知书自幼方向感极强,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逃脱的方法,只怕强悍如持刀客,也会被那些西夏人困死在古墓中。
从那以后,持刀客就失去了一切能追寻到那些西夏人的线索。反倒是江湖上流传开一个传言,唐家堡的武林盟主,似乎和大漠中的西夏余孽有些说不清道不楚的关系。
这自然是误会。但江湖人加在他身上的误会已经足够多,他实在懒得去一个一个澄清。
十二月他独自离开唐家堡,四月回来时,则带回了一个女童。
十四年时间一晃而过。终生无后的他,有的时候觉得岳知书竟像极了赵昔涟的模样。
若是她能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只怕到现在,也该有岳知书这般年纪了。
东方连漠时常这样想。
而十四年后的现在,在自己毕生之敌面前,多年来唯一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