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在她脸上,死白死白的。
殷受脱鞋上了床榻,推了推甘棠,轻声问,“还活着么?”
甘棠开口问,“你为什么要带我去看那些……”
甘棠声音嘶哑,殷受开口道,“我知道你没法献祭,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猎场上威武英勇的模样,你的聪明才智都用去什么地方了,偏偏在这些事上想不开。”
甘棠摇摇头,这件事是说不通的,正如他们理解不了她一样,她也理解不来他们。
殷受头疼,这样的事就需一做做到底,她一直不长进,便是因为甘阳太过心软了,不逼一逼,她永远迈不出这一步。
殷受把头盖骨塞到甘棠怀里,压住她不给她动,强硬道,“抱着睡,睡一觉起来也就没什么了!”
头盖骨哪里能吓到甘棠,她只是被血腥味恶心得趴在床榻边吐了好半天,手臂僵硬得动弹不得,甘棠也不与殷受解释说话,翻了个身缩起来,闭上了眼睛。
甘棠闭上眼睛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如此往复,直到天亮也没睡着,殷受跟着一夜没合眼,清晨起来眼下青黑了两团。
殷受阴沉着脸走了,留下个新鲜出炉的头盖骨,权当没来过。
殷受满脸都是她朽木不可雕也的怒意,甘棠没半点反应,外头女奚过来说竹侯单独给她办了接风宴,她也摆摆手给推了。
女奚就笑了起来,圆溜的眼睛里满是兴奋,脆生生道“午间圣巫女在竹邑的消息传开后,驿馆外头就被围起来了,一圈又一圈,上万人都是来朝见您的,圣巫女不去看看么,婢子看他们高兴激动得很,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周围还摆满了瓜果食物,都是献上来给你的,还有其它邑的民众陆陆续续赶过来,封地的子民真是很喜欢您。”
天下的子民都喜欢圣巫女,就像武斗那日她小露一手,他们便欢欣鼓舞给她唱颂歌一样,她亲自跟来竹方,随军攻打己方,和她亲自来保护自己的子民是一个道理。
她来,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他们便会觉得他们受神明保佑,神明没有抛弃他们。
女奚说得兴高采烈,甘棠却觉得越发喘不过气来,商王来请她,甘棠去的时候商王心情不错,说因为她来的缘故,士气大增,今日便派王师攻打己邑,动身的时辰昨日贞人都已经占卜好了。
甘棠没发表意见,只出来去寻了甘阳。
她这十年靠观察和记录分开了二十四节气,加上她上辈子所学各类格式庞杂艰涩的知识,现在能理解一些先辈们预测降雨的征兆,近来三五天的天气,她预测十次大概有七次能准,但因为不是全准,所以甘棠基本不占卜天气,外人也不知她有这个能力了。
只这次是要打仗,干系重大,甘阳身为多射卫,手底下有一小队人马,也是要上场的,甘棠私底下与他说了,第三日会下雨,让他视情况而定,提前有个预警。
甘阳明白她的意思,安抚道,“我师兵多,己方内里饿殍满地,自顾不暇,竹侯派人去探查,来报说己方已自己先乱了阵脚,此一战,殷商必赢。”
商王行事素来谨慎小心,不赢便不会轻易出兵,甘棠心里的担心去了不少,将甘阳送出郊野,说等着他得胜归来。
殷受身着铠甲头盔,骑着高头大马自后头赶上来,认出甘棠,起先没理会她,出去两步又勒马折回来,低声道,“你还是想办法快些让自己正常起来,那日那点阵仗你受不住,后头还有得你受的,你大兄能找人替你祭祀,但也替不了你的眼睛,你光是看一看就受不了了,到时候要如何?”
殷受看着脸色苍白的甘棠,明白她压根改不了,心说她实在太弱,是真的弱,从里到外都弱透了!
殷受原先心里头那点不甘忽然便烟消云散了,定定看了甘棠一会儿,怅然若失道,“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了,小棠梨,珍重。”
这听起来像是要割袍断义似的,果然是小孩子脾气,甘棠想笑又笑不出来,便点点头道,“我算不太准,后日下午有七成会下雨,当心些。”
她真是即可怜又可笑。
殷受摇摇头,将这些无谓的事情赶出脑海,跃马扬鞭,追着王师去了。
甘棠一个人回了竹邑,在府里呆坐了半响,自己牵了闪电,背着弓箭出了郊野四处乱逛,遇到村落前她总是望而怯步,想转身就跑,但她也一步步走进去了。
三两天的工夫,总共二十一个村落,无一例外都有人吃人的情形,吃得多和吃得少罢了。
离繁华的竹邑越远的村落,就越是贫穷。
土地贫瘠,耕地荒芜,干旱水涝,外族入侵劫掠,好长时间没有一个太平年。
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许多连房屋洞穴都**,风餐露宿,和野人相比都没什么分别。
甘棠一个个看下来,待回到竹邑,整个人虚脱了一般三两日的工夫便消瘦得没了人样,行动迟缓形如老媪,自大商邑追过来的武三几人吓了一跳,甘棠让他们自去忙他们的,不必管她。
微子启上前来寻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甘棠却连猜测他心思目的的兴头都没有,只想一个人待着,脑袋空空的,像是在想什么,又什么都没想。
第三日果然下了雨,一场雨整整下到第四日下午才停歇,甘棠邪风入体,恍恍惚惚发起了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