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国大西北的夏夜暑气稍退，空气凉爽。刁角村李家斑驳的院墙上，两排新刷的红色标语格外醒目。
“多快好省加油干，亩产三万在眼前！”
标语不远处有棵老桃树。桃树上时有时无的蝉鸣声，应和着李家人此起彼伏的鼾声，竟衬得这夏夜格外静谧。
然而就在这万家沉睡的时刻，一抹瘦小的影子从李家内屋摸了出来。他捡起一根竹竿，蹑手蹑脚到大桃树下踮起小脚，努力举起竹竿——
“小五子——”
一个懒洋洋的少年音突然从树上响起。
“——不睡觉的娃娃长不高，讨不到媳妇儿，可别哭鼻子哦。”
小黑影一抖，好不容易举起的竹竿就脱了手！可想象中的竹竿敲地的炸响却并没响起。
树影婆娑，一个十四五岁少年身披斑驳的月光，从老桃树上一跃而下。
清瘦修长的少年轻松落地，掂了掂手上的竹竿，挑起浓密的双眉，一双明亮漆黑的眸子瞟向小黑影。
小五子顿时哭丧了脸。
八岁的小男娃咋能不愿好好睡觉呢？但他饿啊！
他上午要上公社学堂，下午要捡树叶挖野菜。忙了一天，却只吃了公社食堂的两碗稀糊糊，和哥哥们省下来小半盆的瓜菜代。
半夜饿得睡不着，小五子才偷偷起来，想粘知了烤着吃。
谁料，竟被二哥抓了个现行儿！
“你粘不到的，竹竿头子的浆糊早被老四偷吃了。”李慎把竹竿靠在树上，抬手就扔给小五子一丫树枝。“喏，给！”
树枝上串的，是两只香喷喷的烤知了！
小五子两眼发亮，立马就把知了往嘴里塞。刚嚼两口，忽然想起今天自己吃的瓜菜代几乎都是二哥省下来的。
小家伙顿了一下，艰难的从嘴里抠出半截沾着口水的知了，踮脚，飞快的塞进了二哥嘴里。
“呃，你恶不恶心啊！以后嘴里抠出来的东西不准给我，听到没！”李慎一脸嫌弃，却迅速把知了吞了下去，凶脸斥道。
小五子乖巧点头，“以后二哥也别都省着给俺了，二哥自个儿也要吃！”
李慎摁了一把小家伙脑袋柔了表情，目光却忽然定在某处。
“嘘！”他身手灵活的捂住了小五子的嘴，身影一闪，兄弟俩藏到了老桃树后！
被捂住了嘴的小五子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不远处的婶娘房间门开了。
里面，摸出来一个鬼头鬼脑的人！
那人身材嶙峋，黑乎乎的看不清是谁，只能看到ta手上拎着一团东西。
那人小心翼翼的带上了房门，而后如珍似宝的把手上沉甸甸的东西往怀里一抱，一闪就从李家大门口出去了。
小五子被李慎放开，满脸震惊的抬头，颤着嗓子压低声音，“二哥，家里进贼了？！咱红国都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咋还会有贼咧？！”
“哼，啥贼啊，那是咱婶娘！”李慎似笑非笑，迈开长腿，“大半夜的跟做贼似的……嗯，那布袋里说不准私藏了粮呢！走，跟着去瞧瞧！”
那年头的粮食都要上交的，公社社员交了粮食，在公社食堂吃大锅饭。
只是这几年闹饥荒，公社食堂已经很久都没有正经的粮吃了。纠察队的每隔几天都要上门来查有没有哪家偷藏粮食。
就连烤个知了，也得半夜小心的看着火。否则说不定还有找事儿的，看到冒烟就举报私藏粮食挖国家墙角。
李慎倒不是怕被纠察队查，也不是想弄婶娘的粮。只是现在十里八村的哪不缺粮？如果婶娘那袋子全是粮的话，他想知道这么多私粮是从哪里来的。
小五子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上，“二哥，等俺咧！”
少年没有回头，步子却是慢了下来。
小五子快步上去拽住二哥衣角，心里顿时安心了。
不过，这黑乎乎的夜里，自己都没看出刚刚那人是男是女，咋二哥就能看出来那是婶娘呢？还然能看清婶娘手里拿着的是个布袋。
二哥可真厉害！
兄弟俩不远不近的跟着那个黑影来到了村尾的小树林子。
树冠挡住了月光，薄云遮蔽了星星，树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小五子心里害怕，正要开口求二哥回去之时，前面的李慎突然停下了脚步。
兄弟俩藏在一颗大树后面，冒着两个脑袋偷偷的看。
不远处那是几棵桃树，他们这些小子最熟悉不过了。那些桃树上还没长熟的毛桃子早就被人摘光了，桃胶也刮了个干净。
月光下，兄弟俩看着不远处的婶娘颤巍巍的把布袋子打开放在树下。
布袋子里，真的是一袋子金灿灿的玉米粒！
婶娘毕恭毕敬的退远了几步，突然双膝下跪，口中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佛祖欸，信女昨天大不敬，今儿个来给佛祖赔罪了！佛祖说的那个山洞里，真被俺找到了苞谷，又粗又壮的好几棵哩！信女如今把苞米掰下来了有这么多，信女不敢独吞，就来敬奉给佛祖了，佛祖要是不说话，信女就当佛祖是把这些包谷米赐给信女了！……还请佛祖勿怪信女昨天的大不敬！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小五子惊恐的捂住嘴，“二哥，婶娘在搞封建迷信！”
李慎眉目一沉，就看到婶娘跪在地上砰砰砰的飞快磕了三个头，然后赶紧站起来就要去拿那包苞谷米。
小五子噗嗤笑起来，“婶娘还真的怕‘佛祖’开口哩……”
话还没说完，小五子突然闭了嘴，两腿如抖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