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和激烈,每一个节拍中,都包含着指责。
这是军中的决战信号,此令一出,任何将领都必须倾尽全力,要么当场战死,要么完成预定的任务,否则,等待着他的必将是严苛的蒙古军法。
贺宗哲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
身为探马赤军的后人,他清楚的懂得号角里的意思。王保保在催他上前拼命,他先前走得太慢了,已经彻底惹恼了这位少将军。假如此战失败,所有责任,将由他贺宗哲一个人来承担。
这不公平,但是作为属下,他没有替自己辩解的权力。危急的形势,也容不得他做任何辩解。
“探马赤军!”咬着牙举起滴血的弯刀,贺宗哲在马背上发出最后的召唤。
这四个字的含义,在此刻被浓缩到了最窄。不是他麾下所有将士,而是两千九百余人中间,那些身上流淌着契丹血脉的人。
一共一百四十余,大部份都是军官,从千户、副千户一直到牌子头。一半儿以上有马,另外一半儿,则披着结实的扎甲。
探马赤军是整个察罕部的灵魂。如果没有他们,察罕帖木儿麾下的队伍,根本不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崛起,傲世群雄。
但是,今天为了挽回颓势,贺宗哲却不得不将自己身边的全体契丹男儿一并押上了赌桌。
“探马赤军!”一边踢打着坐骑继续高速移动,避免成为舰炮的靶子,他一边大声召唤,“跟我来,大贺氏的祖先在看着你们!”
“探马赤军!”“探马赤军!”队伍中三名千夫长,迅速策动坐骑,向贺宗哲靠拢。
“探马赤军!”“探马赤军!”“探马赤军!”“探马赤军!”副千户,百夫长,副百户,牌子头、捉生将,整个队伍中仅有的六十余匹战马,驮着他们的主人,快速跟在了贺宗哲身后。
然后是八十多名步将,手里或挽强弓,或擎长矛。
他们放弃了那些踌躇不前的袍泽。迈动双腿追赶着骏马,一个个义无反顾。
“轰!”“轰!”一号战舰上的淮安炮手,率先发现了情况变化。将两枚开花弹接连打了过去。然而,爆炸的烟柱,却仿佛在为这支精锐小部队送行。
骑兵跑得太快,步卒距离拉得太散。依靠引线点火的开花弹,很难适应他们的速度与密度。
“探马赤军!”贺宗哲大声咆哮着,奋力踢打马镫,将坐骑催动得越来越快。当不再作为一支队伍的主将的时候,他的个人勇武,被充分发挥了出来。
六十几匹来自西域的大宛良驹跑得风驰电掣,尽量朝山坡上绕着个大圈子,以免成葡萄弹的目标。他们有速度,有冲击力,只要能成功杀至淮安第三军的身后,即便不能将那个可恨的铁三角砸碎,也能予对方以重创。
那样,凭着王保保和脱因帖木儿两兄弟的本事,探马赤军还有机会反败为胜。毕竟人数上,他们还占据绝对的优势,只要不靠近河岸,舰炮就拿他们无可奈何。而如果今晚收不到这边的音讯,两天之内,察罕帖木儿肯定会亲自带着大军杀过来。
加速,加速,加速,霎那间,战场上一切喧嚣都消失殆尽。回荡在贺宗哲耳畔的,只有天空中的猎猎晚风。他的头发飘了起来、战马的鬃毛飘了起来,战马的尾巴在空中丝丝划着长线。
他感觉到自己在飞,像扑火飞蛾般地飞,而山坡左下方,那个目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一记闷雷,打破了他耳畔的风声。紧跟着,又是一记。有颗滚烫的东西,擦着他的后背飞了过去,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但是,这点儿小伤并不影响他的动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将弯刀举过头顶,蓦然回头......
硬扛过刚才那轮散弹拦截之后,跟在他身后的骑兵还有三十余人。徒步冲过来的契丹武士,却被淮安军的缺月阵挡在了半路上,双方正在战场中央殊死搏杀。
还有三十几名淮安军的士卒则从缺月阵中分离出来,抄近路奔向他的战马,手里举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一边跑,一边比比划划。
他们来不及了!贺宗哲知道他们来不及了。这群举着长棍子的家伙追不上自己,虽然他们在努力抄直线。不但是他们,战舰上的火炮,也不可能来得及发射第二轮。每轮炮击结束之后,至少需要二十息的时间去装填。而二十息,已经足够战马跑完后半段的路程。
“啊———啊————啊------”贺宗哲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就像狼王在招呼自己的同伴。
契丹人是狼的孩子,长生天的宠儿,虽然后来长生天将对他们的宠爱转移给了小儿子蒙古人。但契丹汉子的骄傲,却依旧没有消散。
“啊———啊————啊------”硕果仅存的三十余名大贺氏子孙以狼嚎声回应,在高速奔驰中聚拢队形,以贺宗哲为锋,组成一支锐利的长箭。
他们要射,射向不远处那支铁三角。
哪怕自己最后也会被撞得粉身碎骨。
这是臣子的宿命。
既然做了察罕贴木儿的家臣,他们就没有任何资格拒绝。
眼看着距离目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铁三角的后排,已经有人惊慌地转过身,将长矛戳在地上组成拒马。
但那没有用,太单薄了,想要拦住高速前冲的大宛良驹,像那样矛墙至少得三层才行。铁三角的领军者,肯定来不及下令变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