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半句话,他几乎是咬着压根说出来的,心中的真实感受,在场众人有目共睹。但是,既然身为主公的人都忍到了这个份上,大伙当然也一样能忍。且按住心头怒火,看看刘伯温这个恃宠而骄的家伙,嘴巴里到底还要吐出什么象牙来!
“朱某未下扬州之前,就已经受已故李平章的提携,与群雄定立了《高邮之约》。”深深地吸了口气,朱重九尽量让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缓和。
想做一个秦王也不容易,他现在有点儿相信,传说中李世民某一天在发怒之后,就立刻去推倒魏征的墓碑的传闻了。性子再宽厚的人,被刘基这类“诤臣”指着鼻子骂一辈子,估计也恨不得将他掘墓鞭尸。
但朱重九很庆幸刚才自己没有爆发,因为他突然发现,刘伯温藏在衣袖下的手臂,其实一直在颤抖。也就是说,刘伯温今天,是特地想激怒自己,特地做好了以死相争的准备。不惜拼着一死,也要将自己,将身后的整个淮扬系拉入他所坚持的正途。
那个正途,的确看起来美好无比。只可惜,从朱大鹏的记忆里,朱重九知道大明朝的最后凄凉结局。集中了朱元璋这个草根帝王,和李善长、朱升、刘基等一众名臣制定的大明国策,祖宗成法,从一开始就运行得十分艰难。导致终明一朝,国君和群臣们都在不停地斗争。直到李自成入了北京,依旧还在倾轧不休。结果白白便宜了崛起于关外的女真人,让华夏再度沉沦于黑暗当中。
“高邮之约,乃诸侯之间的盟约,并非我淮扬之典章制度!”刘伯温好像早就料到了朱重九会拿高邮之约来搪塞自己,又拱了下手,沉着脸反驳。
“攻克高邮之后,大总管府也一刻不停地在整饬律法,因地制宜地下达各种政令。光是经朱某亲笔拼阅后交付各路各府执行的律例政令,恐怕就不下两百条。”朱重九看着他笑了笑,继续补充。
能憋住第一口气,就能憋住第二口。刘伯温想做个以死相谏的忠臣,他朱重九却不想做个传说中的桀纣之君。
“此乃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应付办法,非微臣所说,百年之典,千年之制!”刘伯气地戳破了朱重九的糊弄言辞。
“那伯温能否告诉朱某,世间可有千年之国,万世之君?”朱重九被逼得退无可退,只得迎难而上。
“大周.....”刘伯温本能地就想拿周朝为例。但是他却迅速发现这里边存在一个陷阱。东西二周加在一起也不过798年,前后两汉则是405年。严格的说,都无法算得上是千年之国。当然不可能采用了千年不易的典章制度。
但刘伯温今天想要朱重九接受的是,儒家之大道,而不是具体时间上的细节。因此眉头微微一皱,就拿出了另外一套说辞。“周之后,得称明君者,皆言克己复礼。汉以降,得问九鼎者,莫不先与民约法三章!今日主公欲驱逐鞑虏,恢复华夏。却不兴周礼,不言汉法,只是一味地在钱财两个字上做文章。即便他年逐鹿有成,当为华夏乎?抑或夷狄乎?”
“嗯——”朱重九气得眼前又是一黑,好险没从腰间把杀猪刀给抽出来。他自起兵之后,虽然关于个人的目标一直在变,但关于事业,却始终定位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八个字上。谁料就是因为不肯完全采纳儒家的思想,不肯给士大夫们人上人的地位,今天就被刘伯温认为即便立国,也属于夷狄。这让他如何能够忍受得了?!
然而,手指反复开合的数次,他却依旧把刀刃插回了鞘中。
朱大鹏的灵魂,始终在影响着他。虽然不能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的道路,却能告诉他,什么样的丑行,必将贻笑千年。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此为言论自由。
我们在讨论民主自由,请你闭嘴,否则挂电线杆。这是王八蛋逻辑。
想到这儿,他忽然平息了怒气,摇头而笑:“好,好,伯温问得好?何谓华夏,何谓夷狄?三代之治,尧可曾划万民以尊卑?舜可曾分百姓以良贱?倒是那外来蛮夷,恃强凌弱,掠男为奴,掠女为畜,qín_shòu之行不绝于史!”
趁着刘基说得一愣之时,朱重九将自己的声音陡然抬高:“是以朱某以为,华夏之所以为华夏,乃因仁,乃因义,乃因好学,乃因包容。乃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乃因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乃因三人行,必有我师;乃因朝闻道,夕死可矣!非因残虐,凡天下不如我者皆为奴隶。非因佞幸,利不在我,则义无所归。非因守旧,闻邻有善,自毁耳目。非因固执,凡他人先达之道,我必弃之!伯温,你以为然否?”(注3)
若论诡辩术之大成,莫过于二十一以世纪论坛上的“胡搅蛮缠”之法。看似旁征博引,实为满地打滚儿。而朱大鹏对此道也算颇有研究,再加上与禄双儿成亲之后,日日受学霸姐的熏陶,此刻用起典故,一时间竟如同信手拈来。
这番话,说得刘基半晌都没法接茬。想找出个破绽来反驳几句,却发现处处好像都是破绽,处处好像又都能自圆其说。
况且三代之治原本什么模样,史册上也多为推断。而按照儒家标准观点,尧舜禹三位帝王,的确曾经跟着百姓一起下地干活,舍己为人,不计付出。却从没说过要把百姓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