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哈的死对金锤的影响不小,这些天来,他的心里就一直疙瘩着,爷爷这辈子,就这样走了。不知道爷爷在走的那一刻,心里会是啥样的滋味儿。爷爷这辈子,这个寨子就是他的整个世界,生在这个寨子,死在这个寨子,尸骨埋进这个寨子里的土地。对于这个寨子外面的世界,恐怕在爷爷的意识里根本就不存在。在爷爷的心里,在爷爷的生命里,只有这个寨子,只有寨子里的这个家。这个寨子因为爷爷的勤劳,供养了爷爷活着。可这个家,又给了爷爷什么呢?
马老哈下葬之后的这些天,金锤娘却显得十分孝顺,不忘催着金锤爹按着规矩该给马老哈送灯送灯,该烧汤烧汤,圆坟送面,整个一套程序很是一回事儿。鉴于金锤娘这样尽心,谁也不会说她在马老哈活着的时候不孝道。再加上她七尺长的白孝巾一刻不离地裹在头上,逢上有人说及马老哈,她还会马上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着说马老哈这辈子受累受罪没享上他们家的啥子福。虽说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知道在马老哈活着的时候她整天价没鼻子没眼儿的,但这个时候她的的这些举动,尽管人们明白是猫哭耗子一样的假伤心,心软的婆娘还是会不由得陪着她掉眼泪,说她有这份孝心,马老哈在地下也心安了。不管她在外面咋的装腔拿势地显伤心,但进了自家的院子,院门一关,又夜叉似的对金锤爹鼓鼻子瞪眼的嚷东嚷西,还咋咋呼呼地警告金锤不能再跟金枝来往,不然她就一根绳子上吊死给金锤看。虽然金锤娘这样寻死寻活地阻挡金锤,金锤嘴上不说啥子,但心里并不理会她的这个做派。
“你别跟我装聋子扮哑巴的不说话,你也没了,眼下咱们这个家里最大的事儿就是你这事儿。”金锤娘见金锤对她的说叨不咋的理会,鼓着鼻子瞪着眼向金锤嚷着说,“表面上你不声不响的,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着呢。”
金锤只是抬眼瞅了一眼娘,并没有接娘的话。
“你呀,别跟我抱个葫芦不开瓢。这些几天要不是忙着你爷的丧事儿了,我真得跟你好好说叨说叨。等这个麦忙季儿过去了,等给你爷烧了五七纸之后,我再跟你好好说叨。”金锤娘见金锤爱理不理地瞅了自己一眼,马上一张脸能拧出水来,瞅着金锤瞪着两眼嚷了一声。
“你别提我爷!”金锤听娘说到了爷爷的丧事儿,马上抬头看着娘,很不满意地说,“我爷就是给你气死的,你还跟多孝顺似的。”
“你,你,你这孩子咋的说这样孬种的话啊!”金锤娘见金锤这样揭她的短处,马上咬着牙根儿手指着金锤说,“你这孩子说的没良心的话,我咋的把你爷气死了?”
“你自己知道!平日里你咋的待见我爷的,你自己也知道!”金锤毫不遮掩地回着话说,“我爷爷死了,你显得孝顺了,整天价还哭鼻子抹眼泪儿的。我爷爷活着的时候你咋的待见我爷爷的,不光你自己心里清楚,寨子里的人都清楚!”
“你这是说的没良心的话!你倒跟我说清楚了,你爷活着的时候我是咋的怠见他了,是短他吃了,还是短他喝了?”金锤的话像给輮起来的大游锤咣当一下砸到了金锤娘的脑门子上似的,让金锤娘格愣一下没了神儿。半天她才缓过气儿来,马上就火冒三丈地向金锤吵嚷着问,“还让我割着身上的肉给他吃不成?”
“差一点儿你没割我爷爷身上的肉!你咋的怠见我爷爷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还用别人说吗?”金锤见娘有些开始耍泼皮了,冲着娘一撇嘴,说完,就一甩门走了出去。
金锤娘咋的也没有想到今儿会给儿子揭了短处,心里说不清是恼火了,还是委屈了,近二十年操心挂肺地养了这样一个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儿子,还这样揭自己的短处作践自己。她瞅着金锤身后给金锤甩得哐当一声响的院门,扑腾扑腾在原地跳了两下脚,冲着已经走出院门外骂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种,知道作践我了!早知道你长大了是这样的种,当初就该两腿一夹,撮死你,省得今儿这样作践我。”
“知道了吧,我说儿子不能惯养,你还跟我吵吵。”马杆儿见金锤娘在院子里跳着两脚对着院门骂金锤,旁边大气儿不敢喘地向金锤娘嘟囔了一句。
金锤娘这下算是找到出气筒了,回头对着马杆儿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糟践,弄得马杆儿再也不出声儿了。
金锤走出院子,正碰上赵大炮嘴里咬着老烟袋,手舞足蹈地跟几个邻居在那棵老椿树下比划着说骟人的专政队咋的一个骟人——“那家伙,骟人的专政队的刀子可快了,跟劁猪骟羊的一样,把男人的蛋包一边划一道口子,手一挤,蛋仔子儿就给挤出来了,然后把蛋仔子儿系子一刀给割断了。”
这个时候的金锤并没有心思去关心赵大炮的传闻是不是荒唐,绕过老椿树,他就走出了寨门。刚走出寨门没有几步远,他就觉得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追上来。起初,他以为是娘从寨子里追出来了,可在他回头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判断是个错误,从他的身后追上来的是金钱两口子。金钱一手抱着些换洗的衣裳啥的,另一只手搀扶着肚子大得跟石磙一样的女人,嘴里小心地催着女人要快要稳。金锤知道,赵大炮传说的骟人的专政队已经到了驴堆儿集镇上了,这两天已经有大队干部在寨子里动员着要男人去驴堆儿集医院去做结扎手术了,金钱两口子这是为保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