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斯内普睡得并不好,各种各样荒谬奇特的梦一个接一个出现,折磨着他的神经。 快天亮时他从梦中惊醒,一摸颈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的梦境太可怕,可怕到令人以为那就是一切的真相。 他梦见莉莉在四年级的时候并没有出什么被詹姆斯·波特砸到而导致的扫帚事故。当然她更没有受伤昏迷、在校医院醒来的时候声称自己失忆的那一套把戏。在那具躯壳里的灵魂,自始至终,都是真正的莉莉。那个冒牌货从未出现过。 在梦里,生活平顺地沿着一条他前所未见、也难以想像的道路延伸下去。莉莉疏远了追求黑魔法的他,很自然地和那个疯狂追求她的自大狂波特接近了许多,就像他所熟悉的这一辈子一样;接下来,莉莉和波特最后走到了一起,毕业以后结了婚,在戈德里克山谷定居下来。在梦里,他们都做了傲罗,然后莉莉生下了那个救世主男孩哈利波特…… 他开始觉得记忆混乱起来,又仿佛觉得这并不仅仅只是一场疯狂的梦境。 莉莉在这一世的轨迹也是这样的。他是说,真正的莉莉。 虽然变成了柏丽尔·弗格顿,但是她仍然嫁给了詹姆斯·波特,当上了傲罗,生下了哈利波特,然后和那个自大狂波特一起死于伏地魔之手,只留下那个名叫哈利波特的闯祸精要他保护。 当然,为了保护那个哈利波特,也必须将还是婴儿的他送到麻瓜界去,找到他的血亲——在梦里,那个负责抚养他、却同样待他不怎么样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莉莉的姐姐,佩妮·伊万斯——然而,同样地,在梦里,没有了那个假扮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社工,去敲响柏丽尔·弗格顿的哑炮哥哥的房门,假借社工家访的名义去拜访和看望哈利波特的女人,那个狡猾的、聪明的、脑袋里一分钟能转过一百二十个念头来骗人上钩的冒牌货! 在那个疯狂的、混乱的、真实得近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的梦境里,和他所经历的现实所不同的是,所有的故事里,都没有了那个冒牌货的痕迹。 在黑湖边,当波特无礼地欺辱他的时候,莉莉虽然喝止了他,但却没有怒气冲冲地朝着他吼叫——他甚至在被头下脚上地倒吊起来的一瞬间,从自己那混乱颠倒的视野里,捕捉到了莉莉脸上掠过的那抹不自然的抽搐——就像是竭力地忍回了一丝下意识的好笑感一样。 当然,在他不可自抑地朝着莉莉喊出“泥巴种”那个粗暴无礼的字眼之后,莉莉也没有朝着他丢下白手套要与他决斗,而是简单利落地与他绝了交。 没有那次决斗,他的声名在霍格沃茨里更加一落千丈。莉莉拒绝再理会他,那些格兰芬多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墙角的一块破抹布一样,带着轻蔑和嫌恶之意;在斯莱特林内部,也有许多人认为他在黑湖边被掠夺者四人组那样欺辱是丢了斯莱特林的脸,更加有意无意地冷落和排挤他…… 然后,就是黑魔王向他伸出了故作友善的手。他的人生沿着一条和这一辈子差不多的道路进行和坠落下去,听到了那个预言,告知了黑魔王,又因为得知预言里的人是莉莉和她的儿子而狼狈地去求助于邓布利多;在那个命运注定的万圣节夜晚赶到了戈德里克山谷里的那栋房子外,却在房子上空的夜空里看到了那个尚未消散的黑魔标记;然后,当他拥抱着莉莉死去的身躯痛哭的时候,再也没有一个人会静悄悄地从门外缓步走进那个冰冷的、混杂了婴儿的哭泣声,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房间,温柔地抱起还在婴儿床里哭泣的小哈利,然后用同情、柔和而充满难过的眼神注视着他,徒劳地想要在凤凰社的那些人赶到之前想办法替他制造不在场证明了。 还有,在莉莉牺牲之后,除了邓布利多之外,也没有人会愿意牺牲自己的名誉为他作证、只为了让他在威森加摩的法庭上能够脱罪,更没有人会再在这么漫长的时光里自始至终温和地朝他微笑,顽强地顶着他的冰冷和敌意去接近和关心他,在尖叫棚屋里为了维护他而缴了那个波特小子的魔杖、在打人柳下为了救他而直面那个危险的狼人、在三校联合举办的圣诞舞会上用角驼兽的角来利诱,花言巧语地骗取他的一支舞—— 斯内普再也没有了睡意。他从床上倏然坐起来,一翻身走下床,没有开灯,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位于八楼的校长室应该是整座城堡视野最好的房间之一。他在晨光熹微里俯望着整个霍格沃茨,看到黎明前朦胧的雾霭缭绕在附近的山林中,水面静寂得如同一匹淡色的绸缎。 昨日的一场大战毁坏了很多地方,他看见遍地的残砖败瓦,但仍然没有破坏霍格沃茨的美,反而令它有一种残缺永恒的美感。 果然。时间不是,生命不是,只有霍格沃茨才是永恒的。 果然。他想,即使世事再怎么改变,莉莉·伊万斯的选择还是不会变的。 变的是她这个人,确切的说,是住在她躯壳里的那个人。 抛却了从前所有的责任与压力,他第一次能够十分冷静地去思考这整件事情,却愈想愈是觉得迷雾重重。 他的手指抚上窗棂。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中,那只因为时常制作魔药而指尖略微发黄的手轻轻地叩击着窗子上的玻璃,苍白的手背上隐约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血液在其中流动。 这是一只有生命的手。西弗勒斯·斯内普的手。 他之所以能够在今天还能站在这里,静静望着窗外,被噩梦从深沉的睡眠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