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题目,程彝拟的是,“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qín_shòu。”——这是《礼记》中的一句话。
几个庶吉士中,第一个发言的,就是程彝心目中的“这样的人物”——目下言路上风头正劲的宝廷。
“六舟前辈拟的这个题目,”宝廷朗声说道,“因时而发,好!”
“六舟”是程彝的号。
被宝廷这么开门见山的称赞,程彝做了这么久的“小教习”,还是第一次,他虽然是“前辈”,也不由隐隐然有“荣于华衮”之感。不过,“因时而发”?因什么“时”?俺自己倒是没有想过,难得你宝竹坡看了出来呀。
另一位庶吉士,叫做方家祥的,捻着几根疏疏落落的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竹坡所言甚是!想那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诸夷,一般的‘能言’,可是,‘不离飞鸟’、‘不离qín_shòu’!至少,算不得衣冠中人!”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包括程彝在内,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你这都是哪年哪月的黄历了?眼下讲究洋务,咱们跟洋人,彼此来往,热火朝天,你居然还不把人家当人看?你这番“高论”,要是叫“上头”知道了,哼哼……
“嗐!”宝廷大声说道,“蜕翁!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时’,不是你说的这个!真正是南辕北辙!”
在坐五人之中,方家祥的年纪最大,比程彝还大着一岁,但是,宝廷话中的“翁”,没有任何尊敬之意——方家祥的号就是“蜕翁”,事实上,五个人之中,宝廷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方家祥。
方家祥脸面微红,嗫嚅了一下,说道:“那,竹坡,你的意思是……”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qín_shòu’,”宝廷说道,“出于《礼记》之《曲礼》,各位且请想一想,这四句话前边儿,都说了些什么?”
前边儿?都说了些什么?
嗯,想一想。
一位叫做鲍湛霖的庶吉士,记心甚好,慢慢儿的背了出来: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鹦鹉能言,不离飞鸟……”
背到这儿,打住了。
大伙儿一起看着宝廷。
“‘礼’之为‘礼’,”宝廷说道,“为绳墨,为规矩,为魂魄,犹头脑之于四肢,没了一个‘礼’字,不要说什么行差踏错,那是连路也不会走了——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你都不晓得了!”
宝廷说的,自然是“正论”,其余四人,不由都微微颔首,不过,这个和“因时而发”的那个“时”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宝廷话锋一转,“圣人作礼,已逾千年,今日的世道,却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圣人也是人,不是神仙,千年之前,今时今日的局面,何能全在圣人逆料之中?若有未为之备之处,今日之你我,便无礼可循,便……寸步难行了!”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说法,从关卓凡的嘴里出来之后,已经多次出现在上谕和其他政府文告之中,已经算是这个时代的“流行语”了,宝廷说了出来,旁人并不觉得如何违和。
脑筋活泛的,已隐约明白,宝廷“因时而发”的“时”,指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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