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青藜愕然:“你是说……”
“则天大圣皇帝。”
“嗐!”万青藜猛一挥手,动作幅度之大,于一向雍容揖让的万尚书而言,甚为夸张,“武周篡唐,何足为训?何足为训?竹坡,你居然……嗐!我不晓得,你的书,到底是怎么读的?”
“藕翁,”宝廷冷冷说道,“我看,武周篡唐之‘篡’,可以休矣!”
“可以休矣?史笔如铁,昭昭历历……”
“什么史笔如铁?”宝廷大声说道,“我看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万青藜瞠目:“你……你什么意思?”
“‘则天大圣皇帝’这顶帽子,”宝廷说道,“难道是武瞾自己给自己戴上的?”
万青藜一时语塞,滞了一滞,说道:“‘则天大圣皇帝’……固然是李唐复辟之后,中宗替武瞾上的尊号,可是……”
顿了一顿,“武瞾身后的谥号,却是‘则天大圣皇后’。”
“改‘帝’为‘后’,”宝廷说道,“那是依据则天大圣皇帝的遗诏——是则天大圣皇帝自个儿谦逊罢了!”
顿了一顿,“其后,则天大圣皇帝的谥号,多有迁变——唐隆元年,改‘天后’。景云
元年,改‘大圣天后’。延和元年,改‘天后圣帝’——又变回了皇帝了!未几,改‘圣后’。开元四年,改‘则天皇后’。天宝八年,加谥‘则天顺圣皇后’。”
宝廷一口气说了下来,万青藜几乎插不上话,他心中一动:武瞾谥号的变迁,自己可是记不了那么清楚明白,这个宝竹坡。是事先做足了功课的!
“请藕翁留意,”宝廷说道,“则天大圣皇帝的谥号。数十年间,虽然反复改动。但是,全部都是美谥,期间,还一度改回了皇帝!”
万青藜皱眉说道:“竹坡,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宝廷微微冷笑,“人家姓李的自个儿。一直把武瞾当做皇帝、当做皇后看待,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乱臣贼子的,李唐之后,却不断有人跳了出来,指斥纷纷,话愈说愈难听,那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顿了顿,“此‘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谓也!”
宝廷这话,还真不好驳。万青藜呆了一呆,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怎么能说是‘闲事’呢?”
“说‘多管闲事’算是客气的了!这班人,实在是别有居心。故意往则天大圣皇帝头上泼脏水!”
“别有居心?”
“说到底,不过不想拿女人当人看罢了!”宝廷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想一想,自己是从哪个的肚子里钻出来的?”
“这……”
“船山先生还说什么‘鬼神之所不容,臣民之所共怨’——”宝廷又重重的“哼”了一声,“终唐一朝,则天大圣皇帝血祀不绝,不晓得船山先生的‘鬼神’,都去了哪里?”
顿了一顿。“什么‘臣民之所共怨’,世家大族可能是‘怨’的。庶族寒士,大约都念则天大圣皇帝的好吧?以王而农的出身。若放在唐朝……哼,大约也就是在则天大圣皇帝手上,才可能出头的!‘臣民之所共怨’——腐儒之见!”
船山先生,即王夫之,他晚年隐居石船山,号船山先生,“而农”是他的表字。
“船山先生是‘腐儒’?竹坡,你太狂……你这话,未免太过了!”
宝廷微微一笑:“小子确实狂妄,不过,是则是之,非则非之!船山先生学究天人,无所不窥;持节不移,更是吾所钦敬!不过,他议论则天大圣皇帝的话,就是腐儒之见,没啥好说的!”
说到“气节”,又是从一个姓爱新觉罗的口中说出的,万青藜没有法子接话了。
“告诉藕翁一句话,”宝廷说道,“别看武氏、李氏,彼此杀的血葫芦似的,人家姓李的,到底也没把姓武的当做外人,打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家子‘闹家务’罢了!”
“闹家务”三个字入耳,万青藜心头猛地一震。
还个说法,他自己固然从来没有想过,听也是第一次听说,可仔细想想,似乎……真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武瞾是李家的媳妇,中宗以降,唐朝的皇帝,统统都是她的子孙,说武氏、李氏原是“一家子”,似乎……不能算错?
如果真的把武周篡唐,视作武氏、李氏“闹家务”,那么——
嗯,既然是“闹家务”,就无所谓对错,这个“篡”字嘛——
还有,武瞾到底还是姓武,不姓李,可荣安公主,却是姓爱新觉罗的!
武氏取代李氏,都可以视作“闹家务”,况乎……都是姓爱新觉罗的?
既然是“闹家务”,自然就不关“外人”的什么事儿,呃,我万藕舲……是不是“外人”呢?
还用说?自然是!
万青藜悚然而惊。
可是——
我不肯“代奏”,固然会被视作搀和了人家的“家务”,可“代奏”了,一样会被视作搀和人家的“家务”呀!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妈的!还给不给人一条活路走啦?
还有,荣安公主的额驸,可是……
这里边儿,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爱新觉罗氏,瓜尔佳氏。
李氏,武氏。
万青藜背上的冷汗,渗出来了!
眼前浓雾弥漫,后面的人却一味喊叫:“你磨蹭什么呢?快走啊!”可是,跨前一步,不晓得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悬崖?
怎么办?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