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桥大捷的消息便在上海县城和租界里传开了。人们奔走相告,更有不少人将过年时没有放完的鞭炮取出来凑趣,于是东也炮响,西也炮响,全城沸腾的样子,倒似比过年还要热闹。而到了中午,由高桥撤回来的轩军在小东门下船,穿城而过的时候,所受到的欢迎,更是让他们自己都想不到。
入城的轩军,以洋枪队打头,炮队收尾,顺南大街走到县衙所在的城厢中心,然后折而向北,出北门进入租界,然后继续向北穿出租界,往南翔方向进发。一方面,这本来就是一条捷径,另一方面,关卓凡也是有意让上海的百姓和租界的洋人,看一看这支得胜归来的军队。
华尔照例是那一身笔挺的装束,提着文明棍,趾高气扬的走在队列的最前头。他身后的轩军各营,排成长蛇,亦都尽量走出自己的精神。虽然以征尘未洗的缘故,服色不能象华尔那样整洁,甚至有破烂不堪的,但正因如此,反而愈增百姓的感激和敬爱。有在家门口设了香案替他们祈福的,有拿着各种吃食往他们身上塞的,也有拿着各种衣服袍子快靴棉鞋往他们身上挂的,更多的人则是闻讯赶来,挤在路旁,替他们叫好助威。
这个年头,几乎是兵匪一家,甚至有“兵恶于匪”的说法,当兵的人,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今天这样的场面,就跟做梦一样,平时哪里敢想?而对于上海的士绅百姓来说,上一次轩军阅兵,还只不过是看他们的军容,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打了大胜仗的部队,把上海从长毛的兵威之下解救出来,因此感受上更是格外不同。
虽然部队就在县衙前经过,但关卓凡坐在衙中,却始终没有出来——若是出来。兵士们必定要向他行礼,就变成了检阅,这个风头,不出为好。
虽然不曾出来,但耳边听得人群的阵阵欢呼,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骄傲和自豪:这是我关卓凡的兵!待到炮车隆隆驶过,外面彩声如雷。心中更是有所触动:凡事总是要得民心,以后才能有所作为。
吴建瀛的部队。因为是新反正的,所以是安排他们在凌家渡下船,绕城而过,免得彼此不便。这一支兵很能打,跟李恒嵩的姜德部一样,他都决心要收编到轩军的序列里面来。不过这是下一步的事,现在他要做的,是乘胜追击,先占南翔。再攻嘉定,截断北路太平军往苏州的退路,重演高桥故事。
然而这一回,太平军的行动快得出乎了他的意料。昨天的大战,吴淞和宝山一带的太平军几乎是隔江目睹,眼睁睁地看着东路军是如何被无情灭杀的。因此高桥一败,北路军立刻便开始了撤退。等到华尔和张勇等部克复南翔,刘肇钧的主力早已经过了嘉定,向苏州疾走而去了。
三月初一,嘉定克复。
三月初三,奉贤,南桥克复。
三月初四。青浦克复,谭绍光部越过吴淞江,退往苏州。
从正月打到三月,上海周围五十里内,再无贼氛,全境已告肃清。
熊熊燃烧的战火,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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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功既已告成。自然到了该lùn_gōng行赏的时候。
向朝廷报捷的那份荣耀,留给了江苏巡抚薛焕。本来从道理上来说,这一份报捷的折子,该由薛焕与关卓凡会衔上奏才是,不过关卓凡到底只有七品,一个巡抚和一个知县联衔,那是什么光景儿?没有这个规矩。于是只好你上你的,我上我的,关卓凡以御前侍卫的身份,另写一份密折。
虽然是两份折子,口径却要一致,不然对不上茬,会闹笑话。而这个口径,当然是由关卓凡来定,于是那位按察使——江苏皋司徐长山,奉了薛焕的指示,不得不屈尊再一次来到上海县的县衙,跟关卓凡商量这一件事情。
“逸轩,”一见面,徐长山抢先拱手为礼,“我特来赔罪。”
“徐大人,不敢。”关卓凡也很客气,浑不似当日发作他的那副样子,“还是那句话,彼此都是为了国家。”
要商量的事情中,最要紧的是歼敌的数字。上海一战,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杀敌近万,俘获三千余,投降的则前有吴建瀛,后有吉元庆,一共六千五百人,因此总数是两万。按关卓凡的想法,加上两成,报成两万五千之数,很过得去了。
“加两成?”徐长山失笑道,“逸轩,我也是在行伍里打过滚的,象你这么客气的统兵官,从没见过。”
以他的看法,就算不做杀一冒十的事情,至少来个对翻,报成四万,应该不为过。
徐长山说这样的话,倒不奇怪。这个时候的官军,好不容易打一场这样的大胜仗,岂有不大报特报之理?关卓凡心想,当初在热河打马匪,许制告替他写的战报,也是如此这般,跟徐长山所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逸轩,薛抚台不过是落个名声,你这里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徐长山再加一句,小声说道。
好处就是除了相应的奖赏之外,投降和俘获的长毛如需遣散,照例是有一笔用于资遣的费用。浮报人头,这笔多出来的钱,就可以纳入私囊。
关卓凡又学了一个乖,不过他志不在此,而且浮报过甚,会给下面的军官起一个极坏的示范。想一想,找出来一个理由:“既然是抚台的意思,我亦不敢拂逆。不过李合肥的淮军下个月就要到沪,多少还要给人家留点余地才好。这样吧,三万以内,任由徐大人做主。”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