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长春宫,熟悉而陌生的地方。
嗯,为什么……会有陌生的感觉呢?
慈禧微微的有些恍惚。
卸了妆,脱下朝服,换上便服。
之后,长春宫、太极殿“留守的”宫女、太监,进来磕头请安。“温谕”了几句,放了赏,太监宫女们退了出去,玉儿请示:“主子,要不要传膳?”
早就过了传午膳的点儿了,不过,慈禧一点儿也不饿。
一个是巳正——十点钟的时候,在火车上用过一次点心;一个是异乎寻常的礼遇带来的高度兴奋,依然烧灼着她。
正常情形下,就算之前在火车上吃过东西了,到底不是正餐,此时此刻,多少该有一点儿的饥饿感的,可是她一无所觉。
“不必了,”慈禧说道,“不然,今儿个就要传四次膳了,再说也不饿。”
“是。”
“咱们出去走走吧,”慈禧说道,“一大早起来就坐车,马车、火车、马车、轿子……加在一起也没走几步路——该溜溜弯儿了。”
玉儿微微一怔,“请主子的示下——是出长春宫吗?”
“当然不是——就在长春宫走走好了。”
出了作为寝宫的后殿怡情书室,慈禧没有像以前那样,在廊下慢慢儿的遛弯儿,而是通过屏门,到了前殿,亦即正殿。
殿前檐下,陈设着她的“仪仗”——金节、金拂尘、金香炉、金香盒、金唾壶、金盥盘、金盂、金瓶、金交椅、金杌、金方几、金脚踏。
全部都是“金”的——当然,有的是纯金的,有的是镀金的。
可惜了,慈禧心想,这些“仪仗”,陈设在这儿,除了长春宫的人,谁也看不见。
这是今天的“礼遇”之中,她唯一“若有所憾”的地方。
不过,慈禧也明白,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不比那些旗、扇、幡、幢、伞、盖,这几样瓶瓶罐罐、桌椅板凳,典制中有很明确的规定,要陈设在“皇太后正殿前檐之下”——她这位皇太后的“正殿”,可不就是长春宫么?
总不成陈设到慈宁宫去?那就更加没有人看得到了——连她自己也看不到了。
再者说了,那个地方——
想到这儿,慈禧不由自主,轻轻的“哼”了一声。
她从“仪仗”前慢慢走过,没进殿,缓步下阶,然后转过身来,抬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时过正午,“长春宫”的牌匾,上端的一大半儿,隐藏在殿檐的阴影里,下端的一小半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牌匾下方的“仪仗”们,则从头到脚,全部沐浴在冬阳中,一件件溢彩流光。
好啦,至此,我的所有的“仪仗”,都“陈设”出来啦。
慈禧无声的透了口气。
默默的凝视了半响,然后,迈开脚步,拾步上阶,正殿、东配殿绥寿殿、西配殿平安室,一间间的进去、出来,里里外外,慢慢儿的“溜弯儿”。
一桌一椅,一几一案,一鼎一彝,一瓶一觚,一枕一袱,一字一画……一切陈设,都和一年前的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挪动。
地龙烧的火热,到处纤尘不染。
慈禧那种恍惚的感觉又出来了:好像……好像自己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似的?好像……昨天还住在这里似的?
走出平安室,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慈禧清醒了一些。
她的目光,落在太极殿后殿体元殿的抱厦上。
这座宫殿,经已……物是人非了。
其实,何止“这座宫殿”?整座紫禁城,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一股酸热之气,从心底涌了上来。
紧盯着太极殿的圣母皇太后,神情慢慢儿的变过了,这个,随侍的玉儿和李莲英,都看了出来,不由得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色。
不过,太后的异样,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她就恢复了正常的神态,说道:“回去吧!”
正准备想法子打个岔的玉儿和李莲英,都暗暗松了口气:是,太极殿就别进去了,睹物即思人,思人即伤心,何必呢?
穿过屏门,回到后殿,又看了后殿的东配殿益寿斋、西配殿乐志轩,这才算“溜”够了。
回到寝宫,玉儿奉上安神养气的蜜茶,待慈禧喝了两口,故作闲闲的说道:
“主子,他们都说,今儿个的四九城,热闹极了!咱们走的是棋盘街,由头到尾警跸了起来,其实见不到正经的热闹,可惜了了!其余的地方,胡同不算——但凡是条大路大道儿的,两边儿的商家和住家,都在门口摆了香案,鲜花醴酒、焚香祝祷,皇上和皇太后的车驾一出火车站,各处的钟楼就‘当当当’的敲响了,老百姓听到了,晓得主子出来了,一个个都望空舞拜呢!”
慈禧的目光微微一跳,“哦?”
“还不止呢!”李莲英跟着凑趣儿,“说是内城九门,除了前门,其余八门——”
微微一顿,一边儿扳着手指头,一边儿说道,“崇文门、宣武门、朝阳门、阜成门、东直门、西直门、安定门、德胜门……每一座城门,一进去不多远,就是一座扎花彩坊,虽然不比棋盘街的那一座,可也是顶高、顶大的!——棋盘街那一座,自然是天底下独一份儿,再没有能比的了的,真正叫‘天字第一号’!那个大、那个高,哎哟,简直赶得上太和门了!老辈儿的人也没个见过的啊!——反正,奴才这一辈子,是没有见过的!”
前门就是正阳门,一进去就是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