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不长,大意如下:
一十七年,越裳鸿鹄不至,不晓得国王的身子骨儿好不好?越南的子民,是不是都在安居乐业?朕甚念之!乃遣翰林院庶吉士、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景崧,浮海南下,代朕存问,钦此!
“越裳”不是“越南的衣裳”,而是最古老的一支越族,越南人奉之为自己的先祖,诏书以之指代越南。
这道诏书,虽然也含蓄的点出了越南一十七年“不贡不使”的事实,可是,语气温熙,如对家人,并没有任何指斥的意思,同先前驻华公使馆发过来的那道诏书,在口径上,简直是天差地别嘛!
朗迪埃尔的声音中,透着十分的懊恼,“同博罗内发过来的那道诏书,根本就对不上号嘛!越南人前后一对比,岂不是……岂不是就认定了,咱们是刻意在他们和中国之间,挑拨离间吗?”
总督大人的担心,想来是必然会——啊不,应该是已经发生了,阮景祥、本沙明两个,只好缄默不语。
拉格朗迪埃尔轻轻的骂了一个脏字,微微咬着牙,“驻华公使馆那群笨蛋,到底是怎么干的活儿的?这不是……叫我们枉做小人吗?”
说到这儿,突然生出怀疑来,“之前的那道诏书,中国政府确实正式、公开的发布过吗?会不会……不晓得博罗内他们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本沙明说话了,“总督阁下,我想,之前的那道诏书,正式发布应该还是正式发布了,诏书这样东西,如果未经确认,驻华公使馆再糊涂,也不能拿来给我们用吧?就是不晓得为了什么,中国人后来又改了主意了。”
“改了主意?”
拉格朗迪埃尔沉吟片刻,断然的摇了摇头,“不!中国皇帝特使离开北京的时候,诏书必定就是带在身上的,绝不可能走到一半,甚或到了越南之后,再‘改注意’什么的!”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拉格朗迪埃尔面色凝重,“打一开始,中国人就准备了两道口径大异的诏书!一道在皇帝特使离京的时候颁布,另一道,到了越南,越南国王‘恭请圣安’的时候颁布!”
本沙明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您是说中国人……挖了一个陷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陷阱,是给谁挖的呢?
这个,似乎就无需总督大人寻训谕了——不言自明啊。
拉格朗迪埃尔从藤编沙发中站起身来,来来回回,踱了十几步,方才站定了,说道:
“我想,中国人的这一手,有两个目的,第一,先拿‘颟顸糊涂’、‘查问一切’、‘力惩前衍’一类的话,唬住越南人,等到真见了面,却放软了身段,着意抚慰,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越南人自然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也说不定!”
微微一顿,“如果倒转了过来,先软、再硬,效果就必定没有那么好了,产生什么反效果,也说不定!”
果不愧为总督大人,分析得十分深刻、到位,本沙明、阮景祥都不由佩服,一起点头。
“总督阁下,”本沙明用赞叹的口气说道,“您的分析,一针见血,可谓抓住了人心的弱点!”
拉格朗迪埃尔微微苦笑,“真正抓住了人心的弱点的,不是我,是草拟这两道诏书——想出这个点子的那个人!”
顿了一顿,“第二,就是你方才说的‘陷阱’了——现在看来,还真的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再顿一顿,“难道,中国人真的要在越南对法兰西帝国发起挑战?这也太……嘿,不可思议了!”
本沙明轻轻咳嗽了一声,“总督阁下,现在想一想,太和殿颁读诏书之后,越南国王和中国‘钦使’的互动,似乎……在‘陷阱’一事上,为我们提供了更加确凿的证据。”
“哦,之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还是阮先生来回总督阁下的话吧。”
阮景祥也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是这样——‘钦使’颁读诏书、国王率百官‘跪聆’之后,本该大摆宴席、为‘钦使’接风的,不过,因为时间太赶了,大规模的筵席,来不及妥善预备,就推到了第二天——此刻,这个筵席,应该是已经举办过了。”
顿了顿,“不过,当天还是办了一个较小型的宴会,地点在‘紫禁城’的乾成殿——‘紫禁城’是‘皇城’的‘内廷’,乾成殿是越南国王本人的住所,是‘紫禁城’中最大、地位最高的宫殿。”
“出席宴会的,除了国王和‘钦使’,还有瑞国公等几位最重要的宗室,以及四柱大学士和机密院大臣。”
“筵席上,不晓得有意还是无意,‘钦使’说了一句,‘如此盛宴,怎么一件银器都见不着?’”
“一时之间,满座俱静。”
“过了片刻,越南国王突然放声大哭。”
“什么?”拉格朗迪埃尔愕然,“国王……大哭?”
“是。”
“大哭?在这种场合?”拉格朗迪埃尔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为了什么?‘钦使’的那句话,有什么……古怪吗?”
“总督阁下,”阮景祥缓缓说道,“《西贡条约》规定,越南向法国赔偿军费四百万银元,越南国小银少,虽然条约规定了,这笔赔款,分十年清还,可是,仅仅是第一年的四十万元,就已经叫越南的重负,犹如泰山压顶了。”
顿了顿,“为凑够这笔钱,除了搬空了‘部库’和‘内库’外,再清点永隆、安江、河仙三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