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后的芳斋堂之中,果然按照懿旨,在堂上和堂下都摆了案子,相距不到十步。
堂上的案子不用说,要摆御膳,这是太监们做惯了的。堂下的案子,就有讲究了——因为不可以背对着太后和皇上吃饭,因此特意摆了宽大的条桌,醇王和关卓凡,连着十二名乾清门侍卫,分坐在条桌两旁,以离御案最近的地方为上首,自然归醇王和关卓凡对坐。
等大群的太监宫女和精奇嬷嬷,簇拥着两位太后一到,大家霍然起立,躬身迎接——在宫内轮值的侍卫,是不必行跪礼的。
有精奇嬷嬷在内,是因为慈安和慈禧,却还带了一双姐弟来。小的是皇帝自不用说,看见醇王,叫了一声七叔,牵着慈安太后的手,坐下了。那个做姐姐的,十二三岁年纪,一双大眼睛,模样生得很端正,晃着两个翠绿的耳坠子,行事却稳重得很,给醇王施了一礼,也叫了一声七叔,这才庄庄重重地坐了。
这个叫做和硕敦柔格格,却不是文宗所出,而是恭亲王的次女。敦柔格格自小在宫中进出,慈禧极是喜爱,到了祺祥政变之后,便干脆向恭王要了过来,养在宫中,当成公主看待。小皇帝同治跟这个姐姐的感情最好,一天看不见就要找的,不管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
等到大家谢过恩,开始吃了,就看出来慈禧的这个主意确实好。这样的场合,形同家宴,不但不必像垂帘那样,有纱幔遮蔽,而且说话也不必像奏对那样死板,要活络得多。
“七爷,听说你府里的班子,又上了新戏?”慈禧笑着问道。
话是像拉家常一样,但尊卑有别,虽然眼光是看在关卓凡身上。可是第一句话,必得向醇王说的,而且慈禧和慈安,都是戏迷,拿这个话题起头,也很合适。
“回太后的话,是《群英会》!”醇王心想。这自然是自己的福晋、慈禧的妹妹跟她说的。他也是个戏迷,精神抖擞地答道。“不过倒不是我府里的班子,是传的‘三庆班’,程长庚的鲁肃,徐小香的周瑜,都算当行出色的角儿。”
“哦——”慈禧不胜羡慕地说,“若是什么时候能听一听,那就好了。”
这是由衷的话。宫里的班子,虽然也都是好角色,可是跟外面大班子的名掌班比起来。那自然还颇有不如。
“是,只待两位太后什么时候有闲暇,臣奉请太后到臣府里,做半日之憩。”
“嗯,再说。”慈禧点点头,“关卓凡。”
“臣在。”关卓凡站起身来。
“你坐着吧,不要又弄出个奏对的格局来。”慈禧笑着说。
“是。”
“你在上海的时候。可也听戏啊?”
关卓凡心说,从前臣在电视里,倒也曾听过几句,除此之外,再也休提。
“臣不懂戏,”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听不来。”
“哦?”慈禧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其实多听听,也就懂了。不过你军务繁忙,大约也没什么闲的时候,可以用来听戏。又或者上海本地的人,不怎么听戏。”
她峨眉轻轻一挑的神情,关卓凡看在眼里。心想两年没见,她的容色倒是不曾略减。
“是,从前是打仗的时候多,自江宁回来以后,又是办洋务的时候多。上海县城里的戏园子也不大,倒是租界里头的戏园子,既大又漂亮。”
“租界里头?”一直在管着小皇帝吃饭的慈安太后,听了这句话,抬起头来,“洋鬼子也听戏?”
“回太后的话,租界里头的中国人也不少。”关卓凡恭恭敬敬地答道,“不过洋鬼子也是听戏的,我听电报局的卞宁说,香港那边就有个戏馆,专门是给洋人听戏用的。”
“对了,”慈禧抓住了这个话头,开始契入正事,“关卓凡,你说电报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一个道理呢?比方上海到苏州,两百里地,为什么铜线一架,就可以转瞬即至?”
这可怎么解释?不要说慈禧不明白,就是关卓凡自己,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慈禧问他,庶几等于是问道于盲了。
但若是答不上来,“洋务专家”的形象,岂非要大打折扣?想来想去,急中生智之下,居然给他想到了一个说法。
“这就好比是悬丝诊脉,尺寸关三脉上的动静,能从丝线上传过来。”关卓凡自作聪明地说道,“电报也是一样,这头有点什么动静,那一头就听见了,因此等于转瞬即至。”
这个解释明了易懂,两位太后都很满意。
“悬丝诊脉,那得是名医才行。”慈安太后说道,“听电报的,也得是专门的人才吧?”
“是,太后圣明,培养一个电报员,殊为不易。”
由此开始谈起电报的种种,等说到收费的时候,关卓凡报出来是每一个字,要收三两银子。慈禧和慈安,还没觉得怎样,旁边的一名太监,本来已经听入了神,现在听说要三两银子才能传一个字,惊讶地“啊”了一声。
这一声出口,立时惊觉,知道自己闯祸了。果然,慈禧的目光立刻转为严厉,扫了过来,那名太监吓得脸色刷白,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连手都抖了起来。
关卓凡见他这样,倒觉于心不忍,抢在慈禧发作以前,先开了口。
“正因为电报昂贵,所以发报的时候,大家都格外斟酌字数,”关卓凡笑道,“香港有一个‘报馆’,专门印新闻纸的,为了惜字如金的缘故,还闹出过一桩笑话。”
慈禧太后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