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卓凡第二次在上海下船了。上一回,是坐“玛格丽特号”,带了马队的六百人,最后下船的时候,青衣小帽,还戴了一副墨晶眼镜来装幌子。
这一回,以钦差大臣、二等侯的身份,自然不能像上次一样。全套公服不说,下船的时候,亦要昂首走在最前面。
香案是设在码头上的,一应来接船的官员,以赵景贤为首,跪请圣安。
“圣躬安!”
答了这一声,关卓凡才放下钦差的架子,笑容满面地说句请起,跟大家抱拳见礼,从赵景贤到白齐文,一个个寒暄过来。
“爵帅,请先回衙歇息,”大家都见过了礼,赵景贤躬身说道,“晚上替您接风的宴席,已经备好了。”
“免!”关卓凡摆摆手,异常简洁的答道,“这会子就得开始办事。竹兄,你招呼另外四位,这就跟我一起回去。”
另外四位,自然指的是丁世杰、刘郇膏、杨坊和利宾,再加上赵景贤本人,正是所谓“军政委员会”的五个人。
于是一共六顶轿子,浩浩荡荡地抬进了城南的清雅街。张顺带了一班人在门口跪迎,磕了头,打算接他进后院。
“我有正事要忙,”关卓凡还是一摆手,“你去跟姨太太禀报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六个人在侧厅坐定,关卓凡环顾一圈,先拱手,再说话。
“这两个月,诸公辛苦!上谕早就到了,一切不用我多说,兄弟这一回带兵出洋,苏省的事情,就重重拜托竹生兄和各位了!”
大家纷纷起身还礼,关卓凡双手一按,示意请坐:“这些繁文缛节,咱们免了,我就径直说正事。”
待到大家坐下。先说第一件事。
“竹兄,巡抚一职,咱们明天就办交卸。刘先生,我要麻烦你,这几天替我寻个公馆,不拘哪里,让我的那房内眷搬进去。”
这就是说。要把这座巡抚衙门,让给赵景贤。
“爵帅。恕难从命。”赵景贤和刘郇膏两个,一齐摇头。
在关卓凡来说,这第一件事,当然是故作姿态,而赵景贤和刘郇膏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不过于礼节上,必得有此一举,才能说得过去。
“怎么?”他惊讶地问道。
“爵帅,不到你走的那一天。我不敢接你的印。”赵景贤说道,“就算接了,我也只是替你护印,等你回来。”
“竹兄,你那署理两个字,也不过是个幌子,实授是指日间的事。”关卓凡笑道。“再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已经有了上谕,我再待在巡抚衙门里,似乎也不大妥当。”
“这不是巡抚衙门,”刘郇膏替赵景贤答道。“乃是钦差的行辕!爵帅,我们都商量好了,以后在城西的藩司衙门上,多挂一块牌子就成,不必再费事搬来搬去。”
“这……等我走了,行辕还摆在这里,不知合适不合适?”
“钦差行辕。例不出海!”刘郇膏断然道,“自然是摆在这里,等爵帅回来缴旨。”
“哦,哦,原来是这样。”关卓凡点点头,“这是各位爱我,卓凡承情之至。”
这个过场交待完了,才真正开始说正事。
“江苏境内的长毛,算是肃清了,不过这几年兵祸连结,各地都伤了不少元气。去年第一次上海之役打完,我曾向薛觐堂做过请求,看能不能请旨,酌情免一点应征的钱粮,结果在徐长山那儿就被挡了下来,真是不知所谓。”关卓凡看着赵景贤说道,“现在他们都滚蛋了,竹兄,现在你主政江苏,这件事,岂有意乎?”
“正是早有此意,”赵景贤见关卓凡提起这个话口,正好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受灾最重的,是常州、镇江和太仓这两府一厅,松江和苏州,略好一点。不过朝廷催粮催饷,常常是急如星火,我怕替爵帅惹麻烦,因此也没敢提。”
“略好一点,那也只不过是五十步跟一百步。”关卓凡摇摇头,“上回咱们盘过家底,江苏一省,一年的进项有一千两百万,田赋和杂赋,只占三成。减免一些,进项也少不了许多,只要别让下面那帮蠢吏中饱,老百姓多少还是能得一点实惠。”
“是,几年的仗打下来,也该与民休息。爵帅的意思是……?”
因为正在新旧交接,所以赵景贤当有此一问。
“等我走了,由竹兄来上折子好不好?”关卓凡微笑道,“第一年蠲免太常镇,第二年蠲免苏松,这样既公平,也不会太过吃力。”
“成!”赵景贤毅然说道,“就算朝廷不准,我也必定据理力争!”
“倒也不至于不准,”关卓凡轻声道,“这件事,我跟议政王和户部的宝大人,都约略说过。”
赵景贤明白了,他这是已经替自己铺好了路,却又要把这个爱民的名声,让给自己!激动之下,又想拄了拐杖起身,却被关卓凡笑着阻住了。
“竹兄,彼此都是为国家办事,不须如此。”
“是!爵帅的厚意,景贤心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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蠲免赋税的事,一番商议下来,时间已近傍晚。然而要说的事情还有很多,关卓凡干脆留他们吃饭。
“没法子,事情不说完,不能放各位回府,咱们边吃边谈。”关卓凡学着刘长佑的口吻说道,“粗茶淡饭!”
一听这话,丁世杰的眼睛先亮了——怎么会是粗茶淡饭?
“老总,小厨房的菜,我们许久不曾尝过了。”他笑着说道,“只是又要给姨太太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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