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微笑说道:“定舫,你大约在想,哎呦,这不是出来一个‘关选’或者‘轩选’了嘛?”
此人的目力,竟似真可以洞穿肺腑的!
钱鼎铭大窘,脸“刷”地红了,站了起来,嗫嚅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鼎铭糊涂心思,难逃王爷洞鉴。”
关卓凡摆了摆手,说道:“这不是什么糊涂心思——你坐。”
钱鼎铭坐了下来,关卓凡说道:“私下底,大伙儿大约确会如你之想,把顾问委员会的‘文选司’叫成‘关选’或是‘轩选’的,咱们堵不住人家的嘴——随便!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吴三桂,也变不成年羹尧!”
“这里边儿有几个说头,”关卓凡又说,“‘上头’对之都是首肯的。”
“第一个,是方才说的,矫书吏之弊!书吏之弊,曷胜言哉?上自两宫皇太后,下至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无不痛心疾首——矫书吏之弊,乃是朝野共识!咱们拿这个说事,赞成的固然高举双手,心里边儿犯嘀咕的,也不好明着反对!”
“书吏之弊,根深蒂固,既不能裁撤,又难以整顿,不出奇兵、辟蹊径,何以矫之?”
“‘另起炉灶’——说的委屈点,不过就是‘惹不起躲得起’嘛!”
“另外,书吏虽有办事之权,但毕竟没有品级,拿洋人的说法,就是没有‘政治权力’。真要拿他们开刀,不过我为刀俎,彼为鱼肉。反抗不得的!之前一直没拿他们下刀子,是因为切掉他们,便无人可用,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把持公事了。”
“再说,另起炉灶,只是‘分胥吏之权’。不是取而代之,不是整个儿切掉他们。因此,我想,书吏们生出的意见,不需要太过挂心。”
钱鼎铭心道:这个顾问委员会“文选司”。分掉的,恐怕不只是“胥吏之权”;到时候,生出意见的,恐怕也不止于书吏。
不过,这个话,不必说出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关卓凡用心深刻,这个事儿。和“轩军伤残基金”一样,也是“挂半只羊头,卖半只狗肉”。
关卓凡继续说道:“既‘另起炉灶’。规章制度,自然也要另拟——当然,大底子还是之前的吏部规例,一时半会儿,也不必变动得太厉害。”
关卓凡说的轻描淡写,但钱鼎铭心中却是大为震撼!
变更规章制度。哪怕“大底子还是之前的吏部规例”,但这不同于单纯的“分权”。动作再小,也是真正的“改革”。反对者虽然不一定能给你安上“变更祖制”的大帽子,但说你“紊乱朝纲”是可以的——事实上,这话也没有说错,到时候,中央机枢里边儿,就出来两套人事制度了,叫人何所适从?
面儿上,他虽然还是力持镇静,但手心已经微微生汗了。
关卓凡掸了一下袍子,站了起来,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现今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形势的变化,真叫日新月异,以前的许多规章制度,都不合用了,都得改,都得变!如果还是一味抱残守缺,迟早……哼!再叫人家打进来一次,再来一次庚申之变!”
顿了一顿,说道:“这个意思,我在天津的时候,给圣母皇太后回过,太后亦以之为然。之后,哪些制度该动一动的,我还写了个条陈,呈于御前——不过,这个不算奏折。圣母皇太后倒是没有驳我的面子,以为条陈上面所言,皆应行之,亦可行之。只是谕示:先后有序,不可操之过切。”
“如果说是‘改革’,吏部那边儿,咱们可是一根毫毛也没有动他们的——顾问委员会‘文选司’,不过是在外边儿开了一块小小的‘试验田’,碍着谁啦?八旗改革,我抱着‘粉身碎骨’的宗旨,几个‘试点’,都颇收其效,也没见多少人跳出来哭爹喊娘!哼哼,难道还摆不平北京城里一块小小的‘试验田’?”
关卓凡停下脚步,凝视着钱鼎铭:“所以,定舫,你大可不必犯嘀咕!”
钱鼎铭早就满脸涨得通红,听了关卓凡这个话,再也坐不住了,“呼”地站了起来,低声说道:“不敢辜负王爷厚望!鼎铭已经说过了——愿效之以死!”
关卓凡微微一笑,虚按了按手:“你坐——还没到打生打死的时候呢!”
钱鼎铭讪讪地坐了下来,关卓凡说道:“不另搞出一套东西来咱们自个儿用,咱们这个个路子也不好走下去——你想一想,轩军退役的弟兄,有几个进过学?有谁中过式?也不是个个都保到了红顶子——就算保到了红顶子,武职也不值钱!”
“也不能个个都跑去捐班!退一万步,就算捐了班,候任、分发、到省、挂牌,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呢!咱们哪儿耗得起那个辰光?”
关卓凡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狡黠的笑容:“不自己给自己量身定做一套规矩,还用回吏部原先的那套玩意儿——嘿嘿,咱们的弟兄,退役之后,如何才能够‘为国家、为朝廷继续出力’?”
“这就是这里边儿的第二个‘说头’了!”
钱鼎铭恍然:这个,才是王爷要“另起炉灶”的真正原因吧!前边儿说的“分胥吏之权”,不过是挂了一个漂亮的幌子而已!
关卓凡继续说道:“这条路子,对咱们来说,是另辟蹊径——没法子,原来那条路上,塞满了没用处的箱笼箧囊、锅碗瓢盆,磕磕绊绊的,着急忙慌的,走不过去!等走过去了,黄花菜大约也凉了!”
钱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