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秋华思过去,想未来,越想越睡不着,深更半夜似猫狗,穿衣起床,绕院墙溜达。蔚蓝色的夜空上,弦月如弯钩,斜挂天边,繁星闪烁闪烁,像顽皮的精灵,眨眼睛,东湖的雾气随清风弥漫过来,忽聚忽散,雾里看楼堂馆所的灯光,半遮半掩还羞赧,与星月辉映,天上人间连成一片,纯净,优美,静谧,飘渺,宛如海市蜃楼。
仰望夜空,追忆往事,她突然觉得过往爱情恰似烟花,燃放时满天霞彩,飘洒着诗情画意,看起来美好无暇,但销烟散去,落下来却遗一地粉尘,又如同眼前雾里美景,明晨太阳一照,消失得无影无踪,触目所及,仍是陈旧破落的棚户区。回过头来,她注视简陋的居所,昏暗的灯光,院角堆放着缺胳膊少腿脚的桌椅板凳,破箩筐,烂木柴,断砖截瓦,旧三轮车,这才是自己真实的生活。
在东湖宾馆,袁秋华多住了一天,退房结账时,领班却不收她的现金:有老板请客,言明你是特殊贵宾,个人所有消费,他已经全部筌单,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袁秋华平生最不喜欢领人情,尤怕受重人情,她自知能力有限,怕没机会还人情,更担心别人有非份之请,想她拿点什么来交易,怎能接受呢?严辞拒绝不行,那样就有点缺乏熟人味儿,她便开玩笑:这个冤大头,只恐免费不起,若有十个八个的,天天来个花天酒地一抛千金,岂不免成穷光蛋?
领班笑笑:仅此一次,只你一个。老板说,“他乡逢知已,异地遇故交,所以特殊对待,我知道你是么样一个人,你应该也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请你不要客气!”
袁秋华倒是被一份私人的邀请,和信任所感动了,他巴结固然没有,诚意倒是铁杆哥们,这种诚意源于一个人对自己的尊重和怜惜之心罢。人生苦短,物欲泛滥,有人看不开,被荣华富贵遮眼,原本挺美好的一件事,掺杂了金钱交易,蜕变成一桩丑闻。她从不开口索取,也不伸手讨要,更不为留下美名,只求无愧,心里清净,因为人家心甘情愿想给你,不用乞求,人家自然会给你,人家不肯,你即使苦苦哀求,也是下无用功夫,强求不来反成羞,惹得人家厌恶你。恭敬不如从命,直此,她干脆又多住了两天,就此免费享受四星级服务,她不是个奢侈的人,为享受昴贵而死乞白赖地免费享受,人就俗了,她寻求的只是这儿的净土感觉。
夜凉如水,寒露沾衣,穿堂风吹过,袁秋华打几个寒噤,猛地难受起来,头昏眼花,太阳穴突突地跳,胃肠翻江倒海,一股东西朝外涌,扶着墙,弯腰呕吐了。头痛,喉咙痛,骨头酸软,身子热一阵,冷一阵,四肢无力,脚底轻飘飘,她想自己是病了,还病得不轻。一旦生下大病,怎么办?住医院治疗,不是要几万么?万一生活不能自理,怎么办?又没人照料,雇个保姆吧,还不得用钱?钱是定心丸,她承认自己缺钱,需要钱来救险了。
拧开随身听,放的是《春江花月夜》,古筝,长箫,短笛,合奏曲,舒缓沉静的音乐,泉水一般叮叮咚咚流淌出来,一声一声直通心底,将人心最柔软的情感,孤独和迷茫,哀愁和忧伤,由内至外激发开来。跟随音乐旋律,袁秋华口中吟诵着,“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江衅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年年岁岁花相似,月月年年人不同”,“长江后浪推前浪,代代新人换旧人”。吟喃着,昵咏着,她的心缩成一团,眼泪默默地掉下来。
听着典雅的音乐,念着精致的文字,袁秋华想到沧海桑田,想到朝代变更,想到生老病死,想到文化传承,想到精神气脉,她深切感到了时光的急迫。时光每一分钟的流逝,对于个体生命而言,即是生命一分钟接着一分钟的缩短,而且每一个白昼与黑夜的终结,便为生命的终结。这个事实是真的,挺残酷的。不信?试看上下五千年,注意古往今来,终结的只是数不清的一双双生命,而不是数得清的一秒秒时间。
时间是永恒的,人呢?少者生,老者死,生命更替,接力轮换,不管做过多少艰难的挣扎,不管有过多少美好的希翼,无论创建过多少丰功伟绩,无论拥享过多少尊荣与财富,美女与孩子,最后还是要被一捧小小的黄土默默掩埋。请问二十四史,多少英雄毫杰,帝王将相fēng_liú人物,多少贩夫走卒,下里巴人,市井小儿女,挣扎着想永恒的,不一定能永恒,不想永恒的,也许反而永恒了。
人这一生啊,这就是一件让人没办法的事,既可怕又别无选择,既悲哀又无可奈何,世界就是一棵树,而人不过是一片叶子,不管作一片怎样的叶子,咋不枯呢?叶子枯了,就掉了,不管选择什么方式掉下来,咋不烂呢?待来年,树还会长出一茬新的叶子呢!
一万年太久,只争今夕明朝,活在当下时空,眼前事最要紧。袁秋华下厨房煮了一碗,葱头蒜瓣姜末汤,趁热喝下,出一身大汗,舒服多了。她不敢逗留室外,进了房间,仍无睡意,便开电脑上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打开一看,赫然就是《望秋赋》,不过署名由十八子变成了小李子。
虽然公开发表时,他没像英雄好汉一样,自报家门,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但袁秋华一知晓此情书作者是小李子,便明白这是他写给自己的,只是掩人耳目的将秋华隐蔽为望秋,隐匿着望穿秋水之意,在邮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