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虚幻不实,冯菊娘仍念念不忘终南相士对自己的预言,时时期盼那桩命中注定的富贵。
到了城里,她去拜见芳德郡主,先给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
张释清惊讶极了,但也非常高兴,尤其是这位冯姐姐极会讨好人,私下里待她如亲妹妹,亲密无间,在别人面前则比最忠诚的侍女还要尽心尽力,对她呵护备至,会讲笑话活跃气氛,也会反唇相讥替小郡主争回颜面,还会讲些暧昧的话,令一群少女面红耳热,但又一个字都不想错过。
张释清身边总有一群同龄的朋友,一些人在东都就与她很熟,还有几位是邺城官吏的女儿,都以能得到郡主的垂青为荣,冯菊娘则又提供一个靠近郡主的新理由。
少女们早忘了自己曾经如何嘲讽这位“菊妖”,纷纷改口叫“姐姐”,甘受驱使。
邺城毕竟不是东都,郡主等人不能随意外出,搬来近一年,对邺城街市只有耳闻,从未目睹,冯菊娘自告奋勇,愿为十多位“妹妹”出府采购,她们只需列单子就好,连钱都不必出。
少女们当然不会占她的便宜,单子列出来,钱也没少出,她们不知价格,银钱拿出许多,兀自觉得太少。
冯菊娘乘王府的一辆小车出行,借口天热,车帘半掀,进入店铺时,总要在阶前驻足片刻,引来无数窥视的目光。
她在邺城早已名声在外,逛街两次,已是无人不知,第三次出门时,整条街上的行人比平时要多出几倍,商家兴奋不已,眼巴巴地盼着她登门,什么都不必买,哪怕只是停一会也好。
这天上午,冯菊娘叫停车辆,命随从去人群中唤来一位熟人。
安重迁本意只想混在人群中,远远地望一眼梦中佳人,怎么也没料到竟会受此优待,被王府的人连请三遍,才在众多艳羡不已的目光中,腾云驾雾般地飘行过去,旁观者还以为他在矜持。
冯菊娘只露出半张脸,轻声交谈几句,最后道:“请安公子回去替我向寇先生问好,就说思过谷冯氏意犹未尽,希望什么时候能够再辨一次。”
“啊啊。”安重迁唯唯诺诺,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直到马车走远,行人从身边掠过,接连几次撞到他,安重迁才恍然醒悟,心中一会兴奋得想要飞上天,一会失落得觉得自己连地上的爬虫都不如。
安重迁拖着脚步回到客店。
他是本地人氏,在城中有住宅,但是不大,这家客店用来安置远道而来的寇道孤,他与许多范门弟子也住进来,朝夕侍奉,虽然常常受到蔑视,当时恼怒,过后却又觉得获益匪浅。
客店离商肆不远,拐个弯就是,安重迁回到店中坐下,听到伙计与客人议论的正是冯菊娘,或是夸她人间少有,或是贬她无耻至极,总之没有平常说法。
安重迁听了一会,突然大怒,对夸者和贬者同样愤怒,拍案而起,喝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个个俗不可耐,竟然也敢品评冯夫人!”
众人认得他是范门弟子,没敢直接还嘴,但是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厅里还有几名范门弟子,上前询问情况,安重迁似被一盆凉水浇在头上,匆匆跑向后院,向冠师兄求助。
寇道孤正在看书,与普通书生不同,他从最后一页往前翻,读得津津有味,时不进发出一声冷笑,似有所得,又似在嘲讽。
三名师弟站在门口,屏息宁气,从不插口,别无它想,只为看师兄读书的样子。
严微与于瞻都在其中,他二人在思过谷里颇受羞辱,回城之后,对这位寇师兄却更加崇敬。
安重迁进来时开门声音大些,惹来三位同门的不满目光,他立刻控制呼吸,乖乖地站在一边,像认错一样低眉顺目,偶尔瞥一眼,发现师兄手里捧着的是《庄子》,心中既敬且愧,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
寇道孤放下书,“反读有个好处,不至于被开头几篇吓住,以为整部书会越来越深,其实精华都在前头,甚至就在开篇的几句话上。非得是反读,才有循序渐进之感。”
四名弟子同时点头,深以为然,寇道孤话锋一转,叹道:“人说《庄子》之作颇多伪造,此言不虚,有心者,读其三两篇足矣。”
寇道孤不说该读哪几篇,也没有人敢问,即便如此,他们也被没“放过”,寇道孤冷笑道:“以你们的资质,去听徐础讲道,已是极限,为何死守在我这里?耗费比生,仍是一无所得。”
四人脸上越惭愧,心中越敬佩,严微道:“我等愚笨,但是皆有一颗向道之心,纵不得悟,也愿留在寇先生身边,亲近大道。”
寇道孤冷笑,随即轻叹一声,对严微的回答似乎深感失望。
安重迁更不敢吱声了,从前在谷里时,范闭总是鼓励弟子们多读多问,哪怕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也可以问,范闭未必给出答案,但是总愿意倾听,到了冠道孤这里,规矩全变了,弟子们还没开口,就已自惭形秽,觉得心中的疑惑实在太幼稚,不值得说出口。
寇道孤已经拿起另一本书,淡淡地说:“有人心乱,如蚁虫附树,虽于树无碍,但是不显圆满。”
门口四人先自察,然后察人,很快,三人的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安重迁的神情出卖了自己,越发羞愧不已,躬身后退,“弟子鲁莽,回去面壁思过,心静之后,再来请罪。”
“等等。”寇道孤一边看书一边说话,两不耽误,“既入我门,当守我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