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菊娘搬到了城里,仍将思过谷当成“家”,说回来就回来,从来不会提前通报,守谷的官兵无论怎么更换,都认得这位赫赫有名的冯夫人,从不阻拦。
她回来通常没什么大事,与熟人聊几句,展示自己的新裙子,说些城里的趣事,让丫环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虽然从来不住,房间必须保留,房门平时都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入。
她很少见徐础,总对昌言之等人说:“小郡主总说公子无趣,一点错没有,在他身边待得久了,人人都会变得无趣,瞧瞧你们就知道了。”
这天上午,冯菊娘又乘车回来,车还没停稳,她就跳出来,不理任何人,直奔徐础的房间。
昌言之在她身后大声提醒:“公子去担水了!”
冯菊娘也不回头,改变方向去往后山。
徐础一直觉得自己不算文弱书生,读书的同时也不忘强身健体,甚至特意学过几套刀法,真干起活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弱,一开始他以为是静坐得太久了,可是多日过后,他仍然没办法将两桶水一气挑回谷中,只好承认自己真的不行。
看上去干瘦的老仆,都能慢悠悠地挑水来回,一口气不歇。
徐础停下休息,呼吸草木的芬芳,颇为自得,然后就看到冯菊娘匆匆走来。
“公子这么愿意干苦活儿,随我进城吧,好多人家需要公子这样的仆人。”冯菊娘道。
“若能将谷中香气一同带走,我愿意去。”徐础笑道。
“嘿,我开玩笑,公子也开玩笑。说正经的,公子以后可不要给别人乱出主意了。”
“嗯?”
“公子是不是建议许多冀州兵将多带一匹马?”
“只有一个人来求指点,不是许多。”
“那就是他嘴不严,总之冀州将士都在买马,已经上路了,在途中也要四处寻马,弄得各地马价飞涨。”
徐础讶然,“我只对一个人说了一句话而已。”
“公子知道传言有多怕了吧,冀州军出征不过七天,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朝廷不得不急购一批马,平价卖给士兵,否则的话,许多人找种种借口不肯上路。”
“还有这种事?”徐础笑了。
“公子还能笑得出来?你知道光是买马就要花掉多少银钱?你知道为了重新鼓起士气,邺城费了多少心事?而且还没完,等到淮、洛、并三州的将士也听信传言,那才是一场灾难——哪有那么多马匹供应啊?”
“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像是邺城派来的官吏。”
“我的确是受命而来。”
“要治我的罪?”
“公子别开玩笑了。是大郡主派我来的。”
冯菊娘不认得那么多郡主,在她嘴里,小郡主是济北王的女儿,大郡主是湘东王的女儿,倒是简单易记。
“告诫我今后不要乱出主意?”
“这是我的话,大郡主她……”冯菊娘微微皱眉,“请公子给邺城出主意。我猜她的意思是公子不要给别人乱出主意,有想法就告诉她。”
徐础大笑,“她需要多备一匹马这样的主意?”
“对大郡主怎么能随口应付呢?当然得是正经的主意,能够决胜于千里之外的那种。”冯菊娘望向远方,好像能看到千里之外似的。
“我对千里之外一无所知,所谓的‘决胜’才是真的乱出主意。”
冯菊娘摇摇头,“公子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明白眼下的形势?”
“天下广大,群雄……”
“我说的不是天下,是邺城、是公子身边。”
徐础挑起两桶水,“咱们边走边说。”
冯菊娘跟在后面,走出一段路才说:“公子从前是吴王这件事,大家可都没忘,你在东都击败冀州军这件事,邺城人记得更牢。”
“去年的事情,大家当然不会忘。”
“在城里,公子的敌人不少,只是忌惮两王的权势,不敢来谷里寻仇。”
“嗯,我能想象得到。”
“在谷里的时候,我以为问题不大,进城之后才发现形势有多凶险,敌人数不胜数,如今又多一个寇道孤。唉,怨我,寇道孤其实是被我惹恼,但也不知为什么,恨我之外,他好像更恨公子。”
“他以为你受我指使——我的确给你出过主意,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喜欢‘乱出主意’。”
“对自己人这叫同舟共济,对外人才叫乱出主意。总之解释不清,寇道孤对公子恨入骨髓,表面上装作淡然,可是据我观察,他最爱结交那些痛恨公子的人,肯定是在暗布网罗。寇道孤如今也会交朋结交了,公子想不到吧?他现在最好的朋友是谁,公子更想不到。”
“既然想不到,我就不乱猜了。”
“无趣,小郡主说得没错,公子就是无趣。楼矶,是公子的哥哥还是弟弟,他现在与冠道孤倒是亲如兄弟。”
徐础的确没想到,停下脚步,扭身看了冯菊娘一眼,又迈步继续走,“是弟弟。”
“是吗?看他的模样,好像比公子还要老些。”
“我排行十七,他排行二十三,其实出生只差几个月。”
冯菊娘吃惊地说:“大将军是要生出一支全姓楼的军队吗?”
“哈哈,楼家子孙众多,具体数目连大将军也不知道,只算男丁的话,有近两百了吧。”
冯菊娘更加吃惊,“公子改姓真是明智之举……怎么说到这里了?我的意思是楼矶对公子的憎恨不亚于寇道孤,他好像……好像十分嫉妒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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