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耘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更了解家中诸多子弟的底细,他们奚家注定只能称霸一方。
如今连这点愿望也将难以实现。
奚耘看一眼帐中众人,长叹一声,“如果奚傥还在,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取得单于的欢心,能为奚家争取一些余地……”
奚仞刚刚走进来,别人都不吱声,只有他敢在父亲面前稍稍放肆一下,大声道:“大哥若在,当然是好事,可也改变不了什么,是他取得单于欢心,不是咱们奚家,父亲难道忘了,单于要你一个月内去拜见?父亲能去吗?”
奚耘当然不能去,他若是出个三长两短,奚家必遭灭亡,就像楼家一样。
奚耘没有训斥二子,又叹一声,“楼家尚有楼碍、徐础两子支撑……”
奚仞更不爱听,反驳道:“徐础背祖忘宗,不仅改换姓氏,与其父之死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样的孽子,咱们奚家可没有。至于楼碍,对奚家背信弃义,对贺荣部胆大妄为,数月之内必然身死名灭,有什么可羡慕的?他们楼家这回算是彻底坍塌了。”
没有外人在场,奚耘对二子比较放纵,听他说完,冷哼一声,“沈家五子如何?”
“沈耽?父亲这是怎么了,提起的人物一个比一个不堪,沈耽杀父弑兄、将祖业献给异族,实乃沈家之大恶、九州之大贼。”
“你觉得咱们奚家人个个都好?”
奚仞看一眼周围的兄弟子侄,“个个都好说不上,至少奚家忠孝满门,不出孽子逆孙。”
“既然如此,为什么咱们奚家会被‘恶贼’沈耽攻上门来,反而要‘孽子’徐础献计?”
“天下大乱,所以坏人活得好。”
“奚家缺的就是‘坏人’。”
“乱相只是暂时,等到拨乱反正……”
“奚家人早就死光了。”奚耘冷冷地说,向众人道:“你们一个个锦衣玉食,全不记得当初的艰难。奚仞,张息帝一统天下时,你已经二十岁了吧?难道不记得天下乱了多久?唉,倒也不全怪你,你运气好,出生在奚家,从小没受过苦,对乱相只是听说,却没有经历过。”
奚仞脸上发红,小声道:“我怎么没经历过……”
“嘿,你不过小时候在吴军那里滞留过几天,人家当你是贵公子,好吃好喝供着,又将你好好送回来,没缺胳膊没少腿,算什么经历?”
奚仞脸色更红,奚耘叹息道:“我知道,你那时是为我当质子,奚家兴盛,有你一份功劳,我从来没忘。”
奚仞十几岁时,曾经自愿替父为质,深入敌国,虽说没受过太多苦头,但是成、吴交恶,他曾若干次险些丧命,但也因此得到父亲宠爱,远超诸兄弟。
二十多年过去,奚仞知道,自己又得站出来,“父亲不必唉声叹气,你在此督战,我带三千人前往襄阳,冷遗芳听话就好,若生异心,我砍下他的脑袋给父亲送来,然后死守城池,等父亲带援兵过去。”
奚耘不吱声。
奚仞慨然道:“父亲还犹豫什么?事已至此,奚家别无出路。徐础虽是无耻之徒,说的话却有三分道理,奚家即便要向单于低头,也得先守住整个荆州,示敌以强,然后再做打算。”
“徐础的话何止三分道理?他有九分道理、一分假话,他自以为聪明,可是比他更厉害的谋士,我也见过,嘿,都没活到现在。”
“父亲究竟怎么想?”奚仞有些焦躁。
奚耘再不犹豫,“奚家终归有人。奚仞,你带兵五千即刻发出前往襄阳,多找可信死士,到了襄阳,不必管冷遗芳顺从与否,找机会将他杀掉。冷遗芳趁乱自立,对咱们奚家已无忠诚可言。”
“是,父亲,我这就去调兵。”奚仞拱手领命,又问道:“徐础怎么处置?留他早晚是个祸害。”
“他祸害奚家,也能祸害别人。你不必管了,我自有处置。”奚耘写下调兵之令,盖印交给二子,然后向奚援疑道:“去将徐础请来。”
奚仞出帐,趁着调兵的空闲,取出书信,打开看了一遍,那的确是益都王小女的笔迹,他曾经见过,信上写了一些怀念之情,最后希望好友能够劝说丈夫,给徐础提供些帮助。
奚仞冷笑一声,将信揉成一团,觉得不放心,点燃蜡烛,将信烧成灰,喃喃道:“无知妇人,这种时候来套交情,你们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可没说分享一些好处。”
另一头,徐础又被传到中军帐里,这回帐中的人更少,只有两名奚家子弟守在恒国公身后,算是卫兵,除此之外,陪同之人只有奚援疑。
奚耘笑道:“我仔细想过徐公子刚才的话,颇受触动,所以我已派二子奚仞带兵五千前去襄阳。”
“五千太少,冷大人见之必然沮丧。”
“大军随后就到,我愿与陈将军议和,共赴襄阳。”
“九州免遭涂炭,恒国公之力也。”
“哈哈,徐公子说得太大了。而且议和之事还要徐公子出力,我不强人所难,陈将军走西路,我行东路,发兵越快越好,徐公子以为呢?”
“当然,南军需要一块地方渡江。”
“我替杨钦哉做主,夷陵以西,拨船五百,供南军渡江。”
“陈将军十分担心渡江之后没有退路。”
“嗯……那就这样,那五百艘船可以留给陈将军,由他派人把守,这总可以了吧?既要议和共守襄阳,总得有几分互相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