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愿一切皆随所愿吗。
深草看着面前伸来的这只苍白又冰冷的手,它属于一个同样苍白削瘦的人,身穿白衣坐在一顶四个人抬的轿椅上。
汝愿与人永续缘分吗。
这只手再度摆动了下,深草这才受惊般回过神来。
我这是在哪?
空旷的树林里不知何时充满了白茫茫的雾气,双眼被一种奇异的白光遮蔽着,分不清现在到底是黑夜还是白天。
似乎连冷热都感觉不到了。
明明刚才还在参加祭典,深草模糊的想。看见远方山里的花木林上空有一团奇异的光芒,这才想起原来已经到了丑时三刻,这是结界最薄弱的时候,记起身为巫女的职责,于是赶紧往回跑。
再后来……怎么样了呢?脑袋一用力就一片混沌,深草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别往那边去!似乎有谁在喊,可声音就像闷在水里发出的一样,怎么也听不清。
汝的回答呢?
手又摆动了一下,深草犹豫的后退几步,抬头看向那个人。
柔软的黑发,形状优美的嘴唇像庙里的佛祖一样似笑非笑,他看起来像个漂亮的‘人’,却被白色布条蒙着眼,眼眶的轮廓在布条后面空荡荡的微凸着。
四双同样空洞的眼睛透过布条看着深草。
我想要……交个男朋友。
莫名其妙的话突然自己从嘴里冒出来。
我不想再当巫女,不想再负责任。我想找个喜欢的人,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优雅的嘴唇加深弧度笑起来,蒙着眼又扛着轿椅的四个人笔直的抬起了腿。
那就请随妾身来吧……
深草脑袋浑浑噩噩的,感觉全身像在水里漂浮似的轻,却冰冷刺骨。一道焦急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突破了空气阻碍,一下子冲进耳朵炸开来
快醒醒!!!!!!!
深草猛睁开眼。
离地二十米的半空中,往昔那些高大挺拔的梨树就像一根根矗立着的密密小小的木棍。一大把乌黑的发丝夹杂点点艳红的光飞舞着,头发的主人一脸惊恐的仰脸望着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了?
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的身体像蜉蝣一样旁无所依,深草茫然的看向地面。
我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在长发少女越睁越大的眼睛里,她看见了急速下坠的自己。
啪。
恍惚中有粘稠的液体沿着额头滑下,朦胧的视线里,白色的人和高高扎起头发的少女对峙着。
非人再度微笑着伸出手诱惑。
汝愿与她永续缘分吗。
堕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深草看见一串艳红的珠花跌落到地上。
死的人明明应该是我。
露水救了我,却连死都不能安宁。
“……看到了吗,有人犯了禁忌,所以黄泉恶化了……”
“……嘁,又是偷跑,又是动用禁术,身为巫女把居然教诲忘的一干二净……”
“……都是平时太纵容了!……”
“……死就死了,死了可以再培养,黄泉恶化了该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那些人的眼神实在令人厌恶之极,只要一看到他们,身上无数因为‘浇水’而割开的伤疤就会隐隐作痛。
和露水相比,他们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既然身为巫女的我们可以轻易被牺牲,为什么那些比我们还普通还要碌碌无为的人不能呢。
所以全都去死吧。
内敛又总是畏缩不前的人一旦下定决心,爆发出来的力量会更加可怕。比平时更小心的戴着恭顺的假面具,深草精心设计了一个骗局。
复活露水需要两个条件,已经死去的魂魄和异常强大的力量。为了留住魂,编织了巨大的结界网住整个村庄,一方面暂时阻止露水的灵魂流向黄泉,一方面也利用附近众多死者之魂吸引更多人死去,像滚雪球一样增加着将来作为祭品的灵魂的数量。
获得巨大力量光靠自己一个人不行。于是卖力的执行‘浇水’仪式,用自己的血肉安抚心存疑虑的村人,直到再次博得信任,便借机向村长谎称需要找个法力高强的人来协助执行‘根除’,将黄泉道暂时打开,引渡死者的亡灵之后再关闭。
对祭祀方面的事情只略懂大概的村长根本不知道‘根除’的真正意义,很爽快就答应了,深草也如愿见到了那个红眸少年。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开始先绝口不提,等时间一到就自顾自发动仪式,反正不管来的是谁,想要活命就只能帮忙了吧。
如果成功逆转黄泉,那瞬间会因为逆行‘因果’而爆发无法想象的力量,别说是露水,就算是想复活所有枉死的村民也并非不可能。
即使失败了,也不过是两眼一闭而已。
明明应该只有这两种可能。可为什么现在……
啊啊……这就是所谓的无常吗?
花虽芬芳终需落,
人生无常岂奈何。
俗世凡尘今朝脱,
不恋醉梦免蹉跎。
就像是夜晚的露水,即使能反射星辰的辉光,也将在太阳升起后消逝;深深的草丛,就算被风吹的贴近地面,也会有抬头的一瞬;
就像是镜中的花朵,即便无法触摸也终将迎来绽放的时刻,风雨中长明的银灯,终究也有寂灭的霎那。
人生总是充满着始料不及的“变”。憎恨“变”,恐惧“变”,渴求着“永远”,那就像生而为人却不接受终将一死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