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恒把牛车藏在草丛里,去渡口打听情况。
回来时气呼呼的,一拍板车,骂道:“真没良心!全都趁机赚黑心钱!过江竟然要七百钱!”
宝珠啧啧两声:“平时搭船只要五个铜板就够了,夜船也是这个价,怎么涨了这么多?”
李绮节掀开棉被,跳下板车,拍拍散乱的发辫和衣襟:“算了,谁让我们只能搭他们的船过江呢!”
李子恒不服气,还想和船夫讲讲价钱,船夫把翠竹长篙往水底一插,“夜里风急浪高,我们讨口饭吃不容易,小相公要是舍不得费钞,自己划条船过江试试。”
旁边几个船工连声应和:“哪还用划船啊,小相公会凫水,自己游过去得了!”
“就是,爱坐不坐,船上的位子不多了,小相公出不起钱,还是抬抬贵脚,请下船罢!”
李子恒气得满面涨红,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李绮节怕哥哥和人动手,连忙从包袱里摸出一吊钱,在船夫们眼前晃了晃:“谁出不起钱了?几位叔爷,这渡口的乌篷船多的是,不单单只你们几个能撑篙渡人。我们兄妹常常往来瑶江县城,随口往外这么一宣扬,叔爷们的名声可就难听了,以后谁还肯坐你们的船过江?”
船夫们被李绮节一噎,顿时恼羞成怒:“小娘子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你家小相公不讲理,谁会同他磨缠?”
“就许你们张口要价,别人不能论论理?”李绮节冷笑一声:“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想做生意,还是客气些才是道理。”
船夫们脸上讪讪,瓮声瓮气道:“小娘子伶牙俐齿,我们说不过你。”
接下来各退一步,讨价还价,最后说定过江一人五百钱。
李子恒把牛车牵出来送上船,几人刚在船舱坐定,忽然听得外边一声怯怯的呼喊:“李家妹妹。”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李绮节掀开青花布帘,把灯笼往岸边一照。
一个头梳双螺髻,身穿红绫袄、绿棉裙的小娘子站在岸边,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灰布褡裢,瑟瑟发抖。晕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张哭花了妆容的脸。
李绮节有些惊讶:“孟姐姐?”
这小娘子正是高大姐十分推崇的孟家七娘子孟春芳,李家间壁孟举人和孟娘子的千金闺女。
孟春芳眼圈通红,看到李绮节,忽然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李绮节吓了一跳,连忙走下舢板,把孟春芳扶进乌篷船,“孟姐姐莫慌,先随我过江再说。”
船夫站在船头朝李绮节挤眉弄眼:原来孟春芳出门走得急,身上只带了一吊钱,出城贿赂更夫的时候已经用完了,船夫见她掏不出钱,不肯让她上船。
渡口上人荒马乱的,孟春芳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心里又急又怕,要不是看到李绮节和船夫们打嘴仗,见到个熟人,她连投河的心思都有了。
李绮节没好气地瞪船夫一眼:“先开船罢,这是我相熟的姐姐,她的船资我来出,您放心,我带的银两尽够了。”
船夫听李绮节说会为孟春芳付钱,这才收起舢板,船篙划开碧绿江浪,离了江岸。
李绮节翻出一张干净绸绢子,给孟春芳擦脸——难怪高大姐喜欢孟七娘,这么紧急的时刻,她竟然还傅了铅粉,抹了胭脂才出门,果然是举人家的小姐,和她们这些蛮丫头不一样。
孟春芳是葫芦巷出了名的幽静淑女,刚才吓得当众大哭了一场,自觉失态,脸上有些羞窘,进了船舱后就坐在小杌子上,低着头擦脸擦手。
李子恒怕孟春芳不好意思,已经到外头去坐着了。
乌篷船在江面上起起伏伏,轻轻摇晃,像荡秋千似的。
“孟姐姐怎么一个人?”
说到这个,孟春芳眼圈又是一红:“城门口的人太多,我和奶妈走散了。”
李绮节拍拍孟春芳的手,安慰她:“孟姐姐别担心,奶妈找不到你,自会回城的。我哥明天还要回城去,到时候让他去你们家报个信,好教孟婶婶放心。”
孟春芳轻轻嗯了一声,“多亏遇着妹妹,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绮节掰开一枚蛋黄月饼,递给孟春芳一半,“孟姐姐不必同我客气,咱们两家紧挨在一块儿,远亲不如近邻,平时多劳孟婶婶照应我们兄妹,谢来谢去倒生分了。”
孟春芳接过月饼,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她吃东西的姿态优雅,动作从容,每一口咬下来的分量几乎是精确算过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手里还拿绢子接着月饼掉下来的细渣,不会弄脏衣裙。
李绮节心里啧啧两声,不愧是从小学规矩的,连吃月饼都这么讲究。
孟春芳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因她是举人之女,一双小脚又缠得好,瑶江县城许多人家上门求娶,媒人三天两头上门,半年下来,孟家门槛硬生生矮了半截。
可孟娘子自视甚高,看不上县里人家,一门心思想攀高枝,把孟春芳嫁进贵人家去。
为了达到攀高枝的目标,向来吝啬的孟娘子不惜花费重金,请女先生到家中教授孟春芳琴棋书画,一天都不放松。还每天让老妈子熬些美容养颜的药茶参汤,让孟春芳当茶喝。听说富人家的小姐身上都有奇香,孟娘子也天天在家中熏香,烟熏火燎的,好几次差点引燃蚊帐。
那些味道重的葱、姜、蒜,孟娘子一律不许孟春芳碰,只许她用桂花蕊、绿豆面煮过的熟水漱口洗脸。
几年下来,孟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