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大姐,她素来不喜欢,也并不吝啬表达自己的不喜欢。苏令娴越是周到,越是完满,她便越不喜欢。
定州城里有句话,“苏府大娘美娇娘,苏府二娘母夜叉”,说得便是她们。
吴氏好脾气地笑了笑,“无妨,你们有心了。”
“若非老爷昨日非拉着我……”丽姨娘掩嘴笑道,“今个妾来得还要再早些的。”她一身大红莲纹散花烟罗裙,腰间盈盈一束,更衬得其身段窈窕,就是生了两个孩子,依然别有风情。
吴氏讪讪一笑,诺诺不语。
苏令蛮恨铁不成钢,猛地捶床坐起,“丽姨娘,你区区一个姬妾,谁给你的胆子着红裳来我阿娘面前炫耀?”
丽姨娘描摹得艳红的唇勾了勾,斜了眼吴氏,“夫人不会介意的,对吧,夫人?”
丽姨娘是苏护乳母的女儿,伴着苏护一起长大,在其十六岁时两人便勾着滚到了一处,与西厢房那些个姬妾不同,两人很有些情谊,苏护唯一一个儿子就是出自她肚子。
吴氏被家里教导的柔顺贞静过了头,对上丽姨娘这等泼辣的,只学会了一桩事,忍。
百忍成精。
她温柔地笑了笑,“是,不过一件红裳罢了,阿蛮你不要任性。”说着,还抚了抚苏令蛮的脑袋。
原本乱翘的头发被揉得乱蓬蓬的,苏令蛮气闷地别开脑袋,赶起人来,“丽姨娘,大姐姐若是看过了就请回吧。”
她以后,永远永远也不要做阿娘这样的女子。
“等等,妾听说……吴家与阿蛮的婚事退了?”
丽姨娘忧心忡忡地问道,眼里却快速地滑过一抹幸灾乐祸。苏令蛮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大娘子。她失望地发觉,她那庶姐依然很周全。
苏令娴怨怪地扯着丽姨娘的袖子,低声道,“姨娘,你快别说了。”
“大姐姐,不用你假好心。”从一个妾氏口中提出的退亲,让她既羞且臊,见丽姨娘幸灾乐祸的眼神,苏令蛮被激怒了,“莫非丽姨娘以为吴家退了婚,就轮得到你女儿了?”
“我大舅母眼高于顶,恐怕还看不上你的好女儿。”
苏令娴满面绯红,无措地看着苏令蛮,摆手道,“二妹妹,你误会了,我对镇表哥,绝无此意。”
“阿蛮!你怎么可以怎么说你大姐姐?”
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
一蓝袍男子铁青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留着一簇胡子,颇有威仪——正是苏府的男主人苏护。他厌烦地向拔步床方向看了一眼,“向你大姐姐道歉!”
苏令蛮的后悔像潮水一般,被这声斥责给迅速喝退了回去,她倔强地看着苏护,一言不发。
“道歉!”
苏护看她倔着,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苏令蛮眼里起了一层雾,面色白得吓人。
在她与大姐姐之间,阿爹永远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呵斥自己,好像笃定了犯错的只会是她,小到分发的绸缎,大到打破的花瓶。有时明明是大姐姐的错,但阿爹从来不给她分辨的机会,给她的,永远是冷脸。
苏令蛮以为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不知怎的,自做了那个梦后,她便觉得难以忍受了。
“阿爹,你怎么不问一问,便要让我道歉?说不定不是我的错呢?”
郑妈妈心疼地看着她,二娘子啊,这人心偏了,可是正不回来的。
苏护欣慰地看着一旁亭亭玉立的大女儿,这才像他的种,不由分说道,“我在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说你大舅母看不上娴儿,可对?”
“可……”苏令蛮欲争辩,却只对上苏护厌恶的眼神,顿时失语。
是了,她阿爹从来看不上她,从来认为城墙上的一坨泥巴都比她强,比起大姐姐的美名,她一直是给苏府抹黑。
苏令蛮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素绫的白衣柔软地裹着她白乎乎圆滚滚的身体,远远看去,像一只可笑的鸭子。她三日不食,早已手软脚软,身体里有一股意志撑着她,苏令蛮走得很认真,抬眼近乎偏执地对上苏护的双眸,问他:
“阿爹,我睡了这么久,你有没有来看过我?”
苏护狼狈地别开眼睛,粗声道,“不过是睡一觉,有什么好看的?”
“那阿爹今日为何又来了?”
苏令蛮的认真,让苏护心底不太舒服,他不耐地打断她,“阿蛮,你究竟想说什么?”
苏令蛮失神地看着他,慢吞吞道,“我睡了三日,阿爹不曾来看过一眼问过一句。今日好不容易来了,却又为了大姐姐训斥我……那还不如不来。”
苏护气结,猛地拍了下桌,茶盅的茶撒了一半在手上,他不耐地甩手,就像也要将苏令蛮甩掉一般,冷声道,“犯了错,你还有理了!”
苏令蛮直挺挺地站着,梗着脖子,许是那个梦太清晰,她晃了神,隐约能看见阿爹笑嘻嘻地刮了刮她鼻子,搂着她亲昵地笑道:“我的阿蛮永远都是对的。”
她似乎隐隐约约知道,那个梦是什么了。
苏令蛮满不在乎地揩了下眼睛,这没什么,她往后再也不要在乎阿爹了。
正在此时,花妈妈快步走了进来,见房里聚着这许多人,屈了屈膝道,“拜见老爷,夫人。”
她是吴氏的陪嫁,一直管着内院的差事,苏护认得她,应了声道,“你来此何事?”
花妈妈往吴氏那看了眼,才道,“大舅老爷带人赔罪来了,人就在花厅。”
博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