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杨廷骤然睁开眼睛,大喘着气醒了过来。
他心有余悸地朝旁边看去, 苏令蛮蜷在角落睡得正沉, 薄衾半落在地,一盏油灯幽幽亮着, 房内一时充满了暖意,噩梦褪去, 背上却已经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
杨廷伸手一把便将旁边人搂到了怀里, 满足地长出一口气。垂眸看去, 小娘子肤白如细瓷, 近处竟看不到一点毛孔, 睫毛如鸦羽似的又卷又翘,盖住了那双宜喜宜嗔的明眸, 唇瓣儿菱角似的翘着,引人一探访泽。
杨廷忍不住轻轻啄了啄她的眼睛, 啄了啄她的嘴巴,又忍不住吮了吮,小娘子许是累得紧,依然酣睡,馥白的面颊上睡得粉扑扑, 气色极好。
门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足音。
杨廷翻身而起, 却被苏令蛮下意识便伸手揪住了其襟口,依依不舍似的, 他嘴角微弯, 伸手轻轻拍了拍, 待苏令蛮又沉沉睡去,盖上薄衾,才披衣出了门。
闻人野已经是等了很一会儿,一忽儿跺脚一忽儿搓手,院中廊下密密挂了一排晒干的玉米,总有一股子清甜香钻入他鼻子,闻人野咽了口口水,他已经快两顿不食了。
夜渐渐浅了,稀薄的浓雾笼罩着大地。
闻人野一眼便觉主公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难得心情舒缓地问:“如今城中情势如何?”
声音放得极低,似是怕惊扰了什么。
闻人野一边感怀于主公对苏二娘子的贴心,一边将城中情况细细说来。自灯市大火烧死烧伤百人,京畿衙卫忙得是焦头烂额,当日一队佩刀京畿卫因卷入人群,竟也死了两人,最近入城出城都要比平时都严上许多,宵禁更是提前了一个时辰。
闻人野观主公神色,提起他事:“林侍郎府已经建起了灵堂,亮起了白幡,大约是小郎君死得不甚光彩,只闻哭声阵阵,倒是未曾打扮,而林侍郎本人倒没甚动静。”
杨廷不置可否。
林侍郎自来便是个耍花腔的好手,何况这事本身便不宜闹大,林天佑劫掠良家子站不住理,只是私底下不知憋着什么坏水。
“倒是……有一桩事,小的觉得蹊跷。”
“说来听听。”
“今日下午,杏花弄那妇人的与小丫头的尸体被人现,因无人认领,直接送去了义庄,京畿衙卫抽出人手去验尸之时,竟然现那两具尸体凭空不见了。”
杨廷似有所料,“唔”了一声,“无妨。”
“让你带的东西都带来了?”
闻人野面上登时露出古怪之色,张叔两个多时辰前拿了张附有主公字迹的令牌,堂堂威武侯金令出示竟然只为了给女子的小日子用,真真是……有辱斯文。
所幸这事无须他亲自去办,他边腹诽着边回身去马上取了包裹递过来,包裹打得严严实实,杨廷伸手接过来,冷淡地道了一声:
“行了,回吧。”
闻人野知几退下,上马之时不自觉又回望了一眼,恰见掩门时主公露出的小半张侧脸,那些不近人情的冷隽凌厉一瞬间收起,露出了不曾被人窥探过的温柔。他呆了呆,继而打马走了。
苏令蛮醒时,杨廷已经不在身边。
她揉了揉眼睛,觉身上套着的粗布褐衣换成了曾经在杨廷那见过的松江布中衣,雪白柔软,苏令蛮不知想起什么,立时颊生飞云。
……莫不是,他换的?那便不是都看见了?
张嫂进门时,恰见到这一幕,见小娘子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身上的中衣脸红,哪还不知道她想什么,笑道:“今晨一大早,小郎君便给了我一个包裹,让给小娘子换衣。”
苏令蛮这才缓了口气,一边下榻一边问道:“他人呢?”
“小郎君道出门有些事要办,嘱咐莫要惊扰了您,说起来小的还从未见过小郎君这般模样,简直是将二娘子您放在心尖尖上似的,一点委屈都不肯让您受,这不?连里到外的衣裳都置办好了。”
苏令蛮这才注意到榻旁小几上整整齐齐地放了一叠衣裳,从肚兜、亵裤,到中衣、外裙一套齐全,绣边做工精致,显然是所费不靡。只是……
她伸手将几上满满一堆的月事带取了一个过来,看得出比张嫂用的好上不知多少,不再是粗布,而是柔软的细麻布,面上几乎是红得紫,半嗔道:“张嫂,他怎么……”
连这个也办了。
“小郎君恐怕是怕您用不惯。这月事带可是城中济仁堂出的好东西,跟咱之前给您的不一样,里边可不是那草木灰,是用特意配好的药水浸泡过的细麻蓑布垫了一层,又柔软又舒服,只就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得一百文一个,还得用一次丢一次,寻常人家可用不起。”
苏令蛮到底年纪小,无法与张嫂这般自然地提起月事,热意久散不去。
她拍了拍脸,仔细梳洗过后,便换上杨廷准备的外裳。一身桃粉齐胸襦裙,外罩浅一色的大袖明衣,裙摆垂坠如流水,这般艳的桃粉但凡肤色不够白不够细,便会显得又黑又怪,偏苏令蛮穿着,便跟将一整个春天都穿在身上似的,眼波流动处,便是春意横生。
癸水来时的痛楚仿佛也解了些。
她试着去后厨帮张嫂忙,却被张嫂央着赶了出来:“我的少夫人哎,厨房脏,你这一身要在这磕着碰着勾着了,我可赔不起。”
苏令蛮无奈,便干脆支着下颔等朝食,一碗小米粥一碟子酱萝卜,吃起来倒是爽口开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