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再去梦里给那人打个商量,问问能不能利钱也先欠着?不能也没辙呀!
清晨,杨氏照例来服侍谢希微起身,更衣洗漱之后,她端了半碗豆粥,卫陵长就在门外阻止:“今日携希儿山中饮气,暂不食谷米。”
杨氏将小斗篷给谢希微系好,又给她脸上手上搓上脂膏,这才送她出门。
谢希微就觉得,虽然前世今生都无父无母,可有师父和乳母在,好像也不缺什么了。
今日是谢希微第一次入山观风,对她修行筑基极其重要,卫陵长只携她一人上山,潘琳与杨心儿都被抛在了客栈里。卫陵长确实承诺过传授潘、杨二人玄功,不过,最被他看重的徒弟,仍旧是心心念念守了六年的嫡传,托付衣钵传承绝学的掌门弟子。
卫陵长将谢希微背在背上,自相如峰擦身而过,直入真如峰。
师徒二人刚刚出门时,天仍未亮,一路上山露水沾衣,寒风如雨,扑面而来。
卫陵长也不说话,只呼吸声略沉了一些。前世谢希微就是被他呼吸声带着,不由自主地跟着喘气,与山间吐出浊气,纳入山岚。——都说师徒亲密,实在没法儿不亲密。这样呼吸吐纳的功夫,传授时气机相接,浑然一体,就是想给一本秘籍照着练,总不如当面教授的准确。
谢希微放松神气,随着卫陵长的呼吸声慢慢调整,很快就完成了第一次吞吐。
她是老魂新壳,本就是前世做惯的功课,今生想要生生憋住还花费了不少力气,此时彻底开禁,顿时觉得天也高了,地也厚了,连眼前的风气都变得舒畅了。——卫陵长以为她还要花费点时间适应,却不想她这才是龙入大海,重归天地。
丝毫不知道小徒重生一世的卫陵长心中十分欢喜,我这徒儿竟如此聪慧!
基础的吐纳教授完毕,卫陵长已带着谢希微登上了真如峰顶。
真如寺内有和尚住庙,恰在做早课,梵唱声声迎合着初升的照样,普照万物。
卫陵长也不说什么,感觉到阳光的温暖逐渐驱散清晨的寒意之后,他就把谢希微放下来。师徒二人立于观日岩上,静静看着金轮升上云海,光芒大绽。他一言不发,一字不授,就让谢希微自己转来转去晒太阳。
这就是观风的功夫。
人生之前,万物已生,人生之后,万物乃有姓名。风名“风”之前,风无拘束,风名“风”之后,风只是风。人以凡眼观察万物,以凡心为之安名定性,以凡性揣测臆想,认识的未必是真正的风,完整的风。
所谓观风,就是抛开约定俗成的印象,重新体悟身边的一切,譬如天风雨露,譬如朝阳冷月,譬如山川,譬如花木。
谢希微前世也做过这些功夫,或者说,她前世的每时每刻,都在做观风的功夫。
人之于万物,实在太无知渺小了。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参透太多这个世界的奥秘。
在观日岩晒完太阳之后,卫陵长就牵着谢希微在真如峰上散步徜徉。
真如峰上有真如寺,常年有游客善信前来烧香拜访,山道修得整整齐齐,又有僧侣日日清扫,条件实在比锦亭峰或是真如旧殿好了太多。
恰是雪化春开之时,溪水潺潺蜿蜒而下。
有穿戴厚实棉袄的沙弥下山提水,纷纷向卫陵长合十施礼。卫陵长也顿首还礼。
寒山一脉向来和真如寺关系不差,卫陵长在世时就常有来往,谢希微掌教之后,寒山剑派威震天下,也曾有弟子叫嚣要将真如寺赶下山去,将寒山十二峰都立为道教道场,此议也被谢希微驳回。
“饿了吧?”卫陵长牵着小徒儿走到真如寺背后,眼前就是一片菜畦。
谢希微点头。她知道,师父这是打算去真如寺蹭饭了。
真如寺这样常年接待贵族礼拜游客访山的大寺,当然也有与其名声相匹配的素斋。
观风时五行气走,最忌荤辛之物。谢希微自己观风时,大多数时候都不吃东西,顶多饮一些山泉水。轮到卫陵长这样极其溺爱徒弟的师父,一早就琢磨好给徒弟找地方吃东西了。
他牵着谢希微从真如寺菜园的后门进去,扬声喊道:“晦厄!贫道卫陵长携徒来拜!”
谢希微微微抿嘴,抬头往前看。一个穿着陈旧灰布僧袍的僧人从伙房窜出,手里还拿着大铁铲,着急地比出噤声姿势:“闭嘴闭嘴!你吵吵什么?我徒儿还在睡觉,仔细把他吵醒了!他脾气可坏!”
隔壁简陋的厢房里已经响起一阵摔盘子的声音,一个不足卫陵长半身高的小沙弥踢踢踏踏跑出来,凶恶地冲众人吼叫:“呜哇——扰人清梦,我要把你们都吃掉!”
配合着他粉嫩可爱的小圆脸,确像一只伪装猛兽的小动物。
卫陵长一愣。
谢希微就忍不住笑了。旧友重逢,还是这么搞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