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忽然就知道了,这孩子不知怎么知道了他的身世。
每每回想起当年的事,圣德帝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再来一次,怕是他仍会那么做。只是,他这么做,对自己对国家有利了,对这孩子,终究是失了公平……打骨子里,其实他很想对周湛更好一些,偏每每面对他那含讥带诮的眼,他都会被他刺激得失了理智,只想把他痛揍一顿……
一年不见,他老了,周湛则长大了,那眉宇里的青涩渐渐退去,看着竟有些像他记忆里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了……
圣德帝叹息一声,又默默感慨了一遍,他真老了,便对周湛又道:“你果然长大了。”
顿了顿,他想起年前派人去接,却叫周湛逃了的事,那声音顿时一冷,“看着人长大了,怎么这心还是不曾长大?!做事竟还是这般着三不着两。我命人去接你,你怎的半路跑了?跑去哪里了?!”
他刻意去掉了那个疏离的“朕”字以示亲近,周湛却仍依着礼数,一口一个“臣”地规矩答道:“谢陛下饶恕之恩。臣只是想着,陛下在年前突然放臣出去,定然是想着皇陵艰苦,陛下仁厚,不愿意叫臣在皇陵吃苦,这是要让臣过个舒心的新年。臣又想着,因臣的散漫,倒叫朝中诸位大人们都看不过眼去,还累得陛下为臣伤神,臣实在是无颜回京城面对众人。再想着老祖宗对臣的恩情,臣还想再多陪老祖宗过个新年,可又怕臣不离开皇陵,会伤了陛下的美意,故而臣便选了个靠近皇陵的地方安静过了个新年。一来,全了陛下的美意,二来,也全了臣的那一点孝心。”
这满眼的鬼话,怕是连鬼都不信。何况周湛也不信圣德帝会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圣德帝垂眼看向周湛。若是换作以前,不定周湛就要夹枪带棒地说些什么刺人的话了,如今竟这般恭顺有礼,他脑海里不由就跳出那个叫“吉光”的小厮来。
他这般说,应该是怕他会迁怒到那个孩子身上吧。
圣德帝忽然就发现,多年来滑不留手的周湛,终于也有一条能叫人抓住的尾巴了。
“听说,你是在一个叫王家庄的地方过的年。”
圣德帝这句话的意思,完全就是挑明了告诉周湛,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周湛自然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却是难得地一阵恭敬,垂首道了一声,“是。”
见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在自己面前低了气势,圣德帝不禁一阵滋味复杂,有心想问问周湛到底在那个黑不溜秋的野丫头身上看到了什么值得他一心相护的东西,又觉得这么问他,定然不会得到一句实话,还不如不问,便又凝了眉,道:“听说你才从山上下来,就把庆山嗣王打了,且还是为了你的那个小厮。可有这事?”
周湛倒也老实,竟乖乖承认了,又反手告状道:“他轻薄我府上的丫头在先。若是换作一般平民,怕是吃亏的就不是他,而是平头百姓了。”
周湛才一回府,红绣那边就报告给他,昨儿朝中有人递了成立勋贵院以约束勋贵世家行为的折子,圣德帝将这折子留了中,却又叫中枢议着此事。周湛不知道圣德帝此举是真心要约束勋贵世家,还是有别的意思,但他如今不比以往,行事有了顾忌,便决定借此事一用。
他偷眼看向圣德帝,却正好看到圣德帝也在看着他。那陷在松驰眼皮下的眼眸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叫周湛无来由地就觉得,这件事倒好像是圣德帝有意为他打人的事安排下的借口一般……
他心中一颤,忍不住就又偷眼看了一眼圣德帝。却只见他已经移开了眼,正从冯大伴的手中接过一个茶盏,竟是又换了个话题:
“过了年,你也十八了,学院里你原就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去了也是白耽误功夫,以后就不用再去了。”圣德帝说着,又问太子,“依你看,给他安排个什么差事好。”
周湛这才明白,之前圣德帝什么会叫他听到他和太子的那番对话,原来是想把他也拉进朝堂的那潭浑水里去。
他立马皱眉道:“我这性子,怕是当不得差。”
圣德帝停了那拂着茶碗的碗盖,从眼皮下方看看周湛,冷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既然知道,就从明儿开始慢慢学起来。”他放下茶碗,又道,“如今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总不能一直叫你这般游手好闲着,明儿说亲都说不到个好姑娘。”
听到“说亲”二字,原已有了心理准备的周湛忍不住还是一抬头,见圣德帝和太子都在看着他,他头脑一热,梗着脖子道:“我不成亲。”
……
于是,时隔一年,因为怕连累了翩羽而辛苦忍了脾气的周湛,还是因为自己的亲事,而叫圣德帝没能忍住脾气,罚他在勤政殿的廊下跪了一晚上。
这还是因为有太子替他求情,加上他如今到底已经十八岁了,圣德帝要给他存颜面,不好再像以前那般像对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打他板子。
看着廊下仍梗着个脖子的周湛,太子忍不住压低声音劝道:“以前也不曾见你这般倔,不过就是娶亲嘛,娶回来,还不是你爱干嘛就干嘛。”
周湛一阵沉默,半晌,才道